这事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是个问题,可建速须佐之男不是普通人。只见他拔下鬓发,一口气吹散,变成了杉树;又拔下胸毛吹散,变成了桧树;拔下的眉毛变成豫章树,拔下的尻毛吹出柀树。他还怕儿孙们看不懂,特意写了份说明书:“杉及櫲樟,此两树者可以将为浮宝也。复桧者可以为瑞宫之材也。复柀者可以为显见苍生奥津弃尸将卧之具。复夫须八十木种,皆能播生矣”。
建速须佐之男言下嘱嘱,确是一幅好爷爷的形象;他的那一身的毛发,也在植树造林、绿化家园的专项活动中被他的儿子五十猛神种满了八大洲岛,造就了现代郁郁葱葱的日本列岛。五十猛神也因此获得了全日本劳动模范、新时代杰出青年、大和脊梁的称号,还是不用交钱买的。可惜,日本人有了“浮宝”,从今而后,朝鲜和中国可算是倒霉了。
建速须佐之男忙碌了大半辈子,由小伙儿升格成了好爷爷。之后,他的时代基本上结束了。
在其后的日子里,他先是居于熊成峰一段时间,最后去了根国,与一直未曾谋面却又魂牵梦绕的母亲相见并生活在一起。母子见面的情形书无所载,回忆往事、一起大骂无良的丈夫和父亲的情节大概是免不了的。
当然,他们在根国的生活也不是毫无波澜,他的六世孙大已贵在又一次发生的兄弟争斗中落魄的时候曾去找他们庇护,引发了许多故事,这是后话了。
十三 倒霉的孩子(一)
尽管舍不得自己的那一大堆子子孙孙,建速须佐之男还是尽可地为儿孙打点好他能所做的一切,然后如约地去黄泉国探望他那寂寞已久的母亲伊耶那美去了——根据某国的法律,他那么长时间都没探望老人,足够判他个十年八年的了。
之后,时间象顽皮的孩子一样一闪而过,在神们的脸上画上些皱纹,头上拔下几根头发,牙齿上留下几个蛀洞。在死死生生中,一代一代的先神悄然无声地逝去,一代一代的孩子冒了出来。
终于,建速须佐之男的六代孙子大已贵神长大成人了——人家这时还没叫大国主。
这个长大成人的孩子,有八十个兄弟(也不知道他父母是以个为单位还是以对为单位或者是以窝为单位生的)。兄弟虽多,例行公事般的豪门恩怨似乎没有发生在这大堆兄弟间,他的八十个兄弟,都没有跟他抢权,反倒把“国”都让给他——之所以在“国”字打上双引号,那是因为出云那么一丁大的地方分成八十个国,每个国大抵也就只够放下一张双层架床罢了,就象抄书者念大学哪会儿的学生宿舍一般。这也证明抄书者说过的那一点,是个“梨”,大概兄弟们还是会发扬风格的。
这八十个兄弟让梨,啊,不对,是让国的原因也不复杂,因为他们一个个都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都想和稻羽国的八上比卖结婚(当然,或许也有可能是因为八上比卖的陪嫁不止可以放得上二张架床的缘故亦未知),而且个个都以为雀屏中选的必定是自个儿,所以他们把那八十个梨让给了大已贵。
当然,梨也不是说让就让的。八十神们递过来的除了梨以外,还有八十个行李箱——这些个兄弟们是要大已贵当他们的仆从,他们好空手去泡妞呢。
背着八十个旅行箱的大已贵比兄弟们走得慢些,时间一长,便落在了后头。当他气喘吁吁地冒着兄弟们脚步扬起的灰尘,踏着兄弟们踩松了的沙土来了气多海角的时候,碰到了一只被剥掉毛皮、衣衫不整地正在哭泣中的兔子。大已贵神并不知道,它就是小有名气的因幡之白兔——现在鸟取县有个白兔海岸,还有个白兔神社,就是因它而起的。一只兔子,混到这地步,也算光宗耀祖,出兔头地了。不过,梅原猛先生花了洋洋洒洒的数千字,论述这只兔子的毛色不是白色的。我想,如果公孙龙先生再生,敢跳出来跟梅原猛先生来拍砖:没皮的兔子,连只兔子都不是!
就算是没有剥去皮的兔子,如果落到什么都敢吃的,尤其喜欢吃野味的国人手中,都很快就变成一只红烧兔,一只被剥掉毛皮的兔子能幸免的可能性更是渺茫。好在运气甚佳的它碰得的是大已贵而不是国人,大已贵并没有流着口水,两眼放光地扑了上去,只是把包挪了挪,换了个肩膀,问道:“你为什么趴在这里哭呢?失恋了?”
兔子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回答道:“我原来住在淤岐岛上,想渡海过来,却无船可渡。于是我就骗海里的鲨鱼们说,咱们比一下谁的伙伴多吧。为了好点数,你们排着队,我一边跳一边数,数完就知道谁朋友多了。”
“那该天杀的鲨鱼蠢乎乎地同意了,从淤岐岛排到这边海岸。我就一路从它们身上跳过海这边。咱可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当然不忍心让他们一直蒙在鼓里,便在刚跳到地的时候,老老实实对他们说:你们上当了,哈哈哈!”
大已贵心想:你还哈哈哈哩,呆会你就死定了。
“那鲨鱼们小气得很,竟然把我抓住,把我的皮把剥掉,说要抓我去拍AV。我只好一路逃到这里,为此而烦愁哭泣。没想到刚刚来了八十个希奇古怪的人(大已贵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他们对我说,在海水里泡一下,然后当着风口吹干,就能变回原样。我照他们的话去做,结果现在身体又干又裂又痛。这些个骗子,真是可恶到家了!”
兔子说完,一扁嘴,露出兔牙,又哭了起来。
大已贵被它哭得心乱意烦,便给它开了个治香港脚的方子:“别哭别哭,蜀黍教你,你到水口那边用清水洗干净身子,然后取边上的莆草的花粉来涂身子,打几个滚,就能恢复原样了。”——前有天祖爷,后有大已贵,一个专治妇女不孕不育之症,一个专治皮肤病,都象是上个世纪老爱在电线杆子上贴广告的老中医们的祖师爷。
兔子依照其言,在清水中冲冲洗洗,难言之隐一洗了之,皮毛都长出来。兔子很高兴,送了一门“妙手回春”的锦旗给大已贵命,还说:“前面的八十个神都不是好神,虽然你长得有点不规则,不方不圆不三角,形象过于一般化,背个大袋子走路的姿势还满脚踏实地的。八上比卖不会嫁给别人,一定会嫁给你!”
大已贵笑笑,并不太相信一只兔子说的话。
没料到,这只兔子说的话竟然真的灵验了。那位八上小姐不晓得犯了哪根筋,对先期赶到的八十神们说:“你们不要吵了,我不会嫁给你们的,大已贵才是我的真命天子。”——按中国的传统神话故事的编法,那只兔子应该是八上小姐变成的,或者至少是八上小姐派人变的,然后多方试探,得知大已贵先生才是真的合适人选——至少人家会背包。所以梅原猛先生若是再要写文章,不如考证一下,因幡之白兔跟八上比卖到底是什么关系。
梨是可以让的,因为弃之虽可惜食之却无味;八上比卖是苹果,这可是八十神们的核心利益,是不容讨论的,万万不能再让。老羞成怒的兄弟们眼看梨没了,苹果也拿不到,遂决定杀掉大已贵:干掉了那小子,就算赢不了美人归,好歹让出去的那只梨还是可以拿回来吧?八上比卖你不是不肯嫁我们吗?那就给你一个死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