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谶书,就是预言书。西汉中期以后,儒学确立了主导地位,但道德伦理的单纯说教显然满足不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八卦胃口,于是产生了所谓的“今文学派”,就是往儒家经典里添加大量的阴阳五行、占卜预言之类,把“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学弄成了半哲学、半宗教的东西,其代表就是假托孔子、孟子等儒家先圣之名杜撰的“谶书”。从王莽之世到魏晋南北朝,几百年间谶书大行其道,无论当权的君王还是作乱的豪杰,都希望从谶书的预言里找到权力的依据。冉闵不过是其中之一。
然而,冉闵只是为了呼应谶书改成了姓李,真正姓李的另有其人——德高望重、手握重兵,权势与冉闵相当的李农。李农长期在羯赵担任高官,比冉闵的资历深厚多了,与太尉张举等羯胡贵族也颇有交情。如今后辈冉闵成为一国之君,和李农的关系就显得微妙起来。虽然一个月后,冉闵就恢复了本姓“冉”,但“继赵李”这句预言,已在两人之间播下了猜疑的种子。
在称帝建国这件事上,冉闵不光和李农起了疙瘩,更大的麻烦是和东晋的关系。
过去作为羯赵军的名将,冉闵不光和慕容鲜卑交过手,还参与过对东晋的南征,战果还不小呢。所以东晋朝廷对他素无好感。再加上冉闵竟然自立为皇帝,这个称号可是“天无二日,地无二帝”,向来被东晋视为独家垄断,岂能容忍冉闵称帝?故而,冉闵称帝后遣使赴晋,呼吁:“逆胡乱中原,今已诛之;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东晋还是按兵不动,完全没有同仇敌忾、统一抗战的意思。
当然,面对胡族军头的四面围攻,冉闵和李农还得先枪口对外、并肩作战。
石鉴被杀和冉闵建国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新兴王石祗在仅存的石氏诸贵里势力最大,于是就在老巢襄国登基称帝,封汝南王石琨为相国,其他胡人军头也都称臣效忠,史载“诸六夷据州郡拥兵者皆应之”,正式建立了反对冉魏国的统一战线。
公元350年六月,石祗号召群胡讨伐冉闵,参战的胡军主要有两路:北路以石琨为统帅,在邯郸会集了襄国石祗、冀州石琨的联军十万;在南路,镇南将军、匈奴人刘国率军三万从并州阳城南下,屯聚于黄河以北、漳河以南的繁阳(今河南内黄县),进而北上攻击邺城。
面对南北两路夹击,兵力有限的魏军只能选择一个优先打击方向。诸将多认为,如果先与石琨交战不能速胜,刘国又在背后偷袭邺城,就麻烦大了;所以应该先迅速打掉相对弱小的刘国部队,然后再回军迎战拥兵十万的石琨。冉闵却认为,一则战役的决胜关键是击败石琨的主力部队,是否击败刘国无关紧要;二则石琨虽然人多势众,但去年刚吃过冉闵的苦头,士气并不旺盛;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邯郸位于襄国、冀州、邺城三角地形之中心,是襄国与邺城往来的必经之路,堪称两大阵营对决的战略支点,在击败石琨的同时也能夺占邯郸,可谓一举两得。
于是他只留下民兵守卫邺城,亲率全部汉军四万余人,主动进攻邯郸的十万胡军。不出冉闵所料,石琨进据邯郸后就犹豫不前,压根没有主力决战的勇气。但毕竟自己人多,让敌军打上门来还做缩头乌龟,那也太丢人了!石琨只得硬着头皮出城迎战。在两军骑兵对冲的野战中,勇气是最大的法宝。冉闵又是领头冲锋,上次只有一千骑尚且大胜,这次有三万骑,石琨如何抵挡得住!他再次落荒而逃,不但抛下上万的尸首,还把邯郸这座重镇也丢掉了。
闻知石琨败绩,南路的刘国赶紧撒丫子跑路,退回了漳河南岸的繁阳。第二次胡汉会战,再次以冉闵的全胜告终。
连续两次胡汉大战,都以石氏大败告终。这一事实和邺城屠杀一样令胡人震撼:半个世纪以来,屠城、灭杀、奴役的灾难一再落在汉人头上,胡人统治和杀戮汉人似乎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邺城杀胡才显得那么突兀和逆反;半个世纪以来,战败、逃亡和投降的耻辱一再落在汉人军队头上,胡骑追逐和嘲弄汉军几乎成了一种游戏,所以冉魏军队的连战连胜才显得如此惊人和恐怖!
他们不由回想起公元347年,僧人吴进向石虎作出的预言:“胡人的命运将要衰落,汉人将要复兴了!赶紧用劳役和苦难来折磨他们,看能不能压住这股气势!”可惜,石虎无论如何暴虐地折磨,这个预言还是近在眼前啦!
面对这个横空出世的战神,不,是死神,很多胡人的信心开始崩溃了。
史书记载,当时“青、雍、幽、荆州徙户及诸氐、羌、胡、蛮数百余万,各还本土,道路交错,互相杀掠,且饥疫死亡,其能达者十有二三……”。为了巩固统治,石氏一向实行强制移民政策,把各征服地区的民族迁到首都邺城及其所在的冀州(今河北中南部),其中既有从青、雍、幽、荆等地抓来的汉民,也有从漠北、关中、并州、辽东等地迁来的羌、氐、匈奴、鲜卑、小月氏、巴氐、丁零部落。经过杀胡令和连番胡汉大战的洗涤,冀州各地都陷入了血火之中,于是各族移民纷纷逃离,向故乡奔去,人数竟然以百万计。
乱世如此,人何以堪。玉石俱焚,因果循环。
这个乱世,不是石氏一家的危机,也不是羯胡一族的恐惧,而是各族胡人共同的危机。所以,虽然经过两次惨败,石氏亲王的军力大受挫折,暂时无法动弹了,但其他的胡人军阀又联合起来,在邯郸战役后不久发起了更大规模的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