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洪流
不久后,冉闵派使者四出,向各地将领通告邺城事变,并要求诛杀所部羯族军人。是否执行这道指令,关键是看地方将领的态度。当时镇守四方的军头多为胡人,对冉闵的指令当然置之不理,反而纷纷挥军进入河北,围攻冉闵。但也有很多汉人官民响应起事,攻杀了散处屯据的羯人。尤其是汉人力量占优势的黄河以南的州郡,如徐州(今江苏北部)、兖州(今山东南部)、豫州(今河南中南部)、荆州(樊城以北的鄂北地区)、洛州(今河南西北部)等地,纷纷听从冉闵之号令,起义杀胡。
如此一来,就出现了罕见的“双层包围”格局:黄河以北的汉人力量聚守在邺城一带,以冉闵部队和李农的乞活军为核心;邺城外围的河北重镇,大多掌握在胡人军头手中,形成了四面包围邺城的形势;河北以外的广大地区,又大多回到倾向于冉闵的汉人势力手中。
当然,胡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族之间颇有矛盾,所以不乏转换阵营、服从冉闵的胡人军头。比如巴氐族酋长句渠知曾起兵反抗匈奴赵国,一度聚众三十多万,后来羯赵吞灭了匈奴国,大量巴氐人被强制东迁于邺城周围,多年来和汉人一样受够了羯人的鸟气。所以巴氐酋长卫将军王泰就率众归顺了冉闵。再比如镇守西北关中的大将麻秋,残暴嗜杀,搞得西北一带留下了上千年的恐怖传说“俗有儿啼,母辄恐之曰:麻胡来!啼声遂绝”,就这么个大魔头,因为是匈奴人出身,和同守关中的羯族将领王朗一向不和,也起兵杀了王朗上千羯族军人,逼得王朗率残部东奔,投靠了襄国石祗。
尽管如此,反冉还是绝大多数胡人军头的共同心声。孤处邺城的冉闵,开始承受暴风骤雨般的围攻。
首先动手的是汝南王石琨。对于讨伐襄国石祗之事,他本来就不积极:大家都是羯人,相煎何急?所以行军颇为迟缓,是距离邺城最近的一支胡人武装。一听说后院失火、邺城杀胡,他即刻与石祗议和,领着太尉张举、征西将军王朗等七万大军回攻冉闵。
这一来,形势顿时逆转,换成冉闵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经过与城内羯人的连日血战,部下精锐伤亡颇重,仓促间难以补充;虽有数十万汉人涌入邺城,但都是些平民百姓,毫无战力可言,反倒是消耗粮草的包袱。所以,守城是绝路一条。
不守城,难道弃城逃亡?也不行,四周的重镇要道都被胡人军头据守,断然插翅难飞。就算自己能杀出条血路,留下的百姓岂不白白送死?
守城不行,弃城也不行,只有趁敌不备、绝死突击了。冉闵心下一横,抽刀长啸道:“杀杀杀!如今胡人送上门来,就让我们杀个痛快!”随即集合了一千亲卫精骑,直出北门而去。邺城北面是一马平川的原野,石琨的七万大军遮天蔽野而来,人潮马龙、旌旗如海,让冉闵的千余骑兵渺小如水珠。
冉闵举起手中的两刃矛,回首众人道:“敌众我寡,求死得生!以虎驱羊,百战百胜!诸君随我冲阵,杀掉石琨!”他一骑当先,身后千骑紧随,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入敌军的心脏:是的,突击目标正是石琨所在的中军!
石琨本以为冉闵会婴城据守,万万想不到会在城郊遭遇突袭。他赫然望见是冉闵亲自冲锋,七魄早飞掉六个。其他胡人将兵也早把冉闵视为战神,阵前亲见顿时胆寒。虽然悍将王朗拼力反击,但冉闵一军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精锐,正所谓应锋摧溃、势如破竹,一击之下就穿透了中军大阵,吓得石琨掉头鼠窜。主帅一逃,早已胆寒的羯赵军登时溃散,被斩首三千,余部随石琨逃入襄国附近的冀州城(今河北衡水冀州县)。
击退石琨后,冉闵和李农抓紧时间整军备战,在邺城集结了五万汉军。面对必然再来的胡人攻击,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先干掉最近的征北将军张贺度。张贺度是并州乌桓酋长,早年就投靠石勒的老将,当年曾带着三万乌桓轻骑深入荆州,攻陷邾城(今湖北武汉邾城区),逼得东晋名将毛宝及麾下六千人投长江而死。后来他辅佐石虎的儿子石斌镇守幽州,因为犯颜直谏,遭到石斌的羞辱和威胁。石虎为此竟派钦差两次鞭打石斌。由此可见张贺度与石虎的交情了。
冉闵深知张贺度是石家的忠实老奴,其乌桓轻骑又屯驻于漳河南岸的石渎,与邺城一衣带水,实在是卧榻之患。于是他与李农精选三万骑兵讨伐。军队刚刚出城,被软禁在宫里的石鉴就动了心思,派遣亲信太监联络滏口要塞的抚军将军张沈,让他趁虚袭占邺城。滏口是太行八径之一、从邺城去山西的必经关卡,以骑兵奔袭邺城只需一日一夜。如果张沈举兵来袭,邺城可就危险了。不料太监径直去了冉闵军中,把石鉴的阴谋和盘托出。
谁说太监不干好事的?干好事不留名的太监多了去了。
冉闵大怒,率军飞驰回城,当下废杀了石鉴,又把石虎的三十八个孙子全部斩首。这时是350年正月之末,石鉴登基的第103天。
屠尽邺城的石氏王族后,冉闵召集群臣大会,商定今后的国策。此时的朝廷官员基本上都换成了汉族士大夫,他们把圣人孔子抬了出来,说孔子在谶书里早就说过“易姓而王七月者,七十有三国,继赵李”,意思是羯赵之后就该李氏当政了。于是冉闵宣布去除从父亲冉瞻起就改姓的“石”姓,易姓李氏称帝,改国号为大魏,正式建立了魏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