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弗逊能看得如此深远，眼光真毒啊。

可见，光有制度还是不行的。

得治本。

也就是说，得想办法治本。

杰弗逊发现，治本之法，莫如教育。只有民智大开，人民素质提高了，才有预防专制的意识，才有监督政府的本领，才有鉴别野心的智慧，才有行使民主权利的能力。在人民智慧和理性的汪洋大海中，任何野心家都会觉得自己渺小，更不要讲去投机耍巧，除非想自取灭亡。

杰弗逊曰：世界上每个政府，都有人类弱点的痕迹，都有腐败变质的根苗……，要确保政府不蜕化，人民是唯一可靠的保障者。为了使这种保障更加可靠，就必须一定程度上改进人民的心智。

之后他又曰：在欧洲，统治者把国家分为两个阶级：狼和羊。……如果人民不关心公共事务，你、我、国会议员和州议员、法官乃至州长，都会变为狼。

要让人民关心公共事务，避免成为羊，无疑首先要普及教育，提高素质，锻造合格的公民。

普及教育，是根绝暴政的无上法宝。

至于普及教育对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幸福提升的巨大作用，那就更不要啰嗦了。

于是，杰弗逊提出了三项法案。

第一项：“关于进一步普及知识的法案”。当时弗州的正式学校是私人办的，经费来自学费，因此收费很高，贫寒子弟是读不起的。大学仅有1家，只有富贵子弟才有机会进。

普通群众得不到知识的教化，社会文明程度显然难以提高。

大量的优秀苗子也被浪费了，难以培养大量德才兼备的统治人才。

知识，仅仅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杰弗逊决心改变着一切。他提出，建立两级学校制度：初级学校和文法学校。把县分为若干区，每区建立一座初级学校，一切自由儿童都可进入初级学校，免费接受3年教育，继续教育则要收钱。

初级学校的优等生，可保送到文法学校免费学习；文法学校的优等生，可保送到大学免费学习。这样做，可以让特别优秀的寒门子弟脱颖而出，成为国家的栋梁，打破贵族子弟一统天下的局面。

如果这个法案得到通过，那将大大促进知识的普及，实现教育大众化，大大开化民智，改变社会面貌。这，将会开历史之先河。

可惜的是，这仅仅是杰弗逊的良好愿望而已。法案一提出被击败了。主要原因是，穷人免费受教育，那学校经费得由富人负担。

要富人从口袋里掏出钱来给穷人孩子读书，有几个富人愿意？

没天理嘛。

议员们大都来自富人家庭，他们会赞成这么做吗？

没天理嘛。

法案失败是必然的。

第二项是“修改威廉.玛丽学院章程的法案”。

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这所弗州唯一的大学，控制在教会手里。杰弗逊主张大学要摆脱教会控制，改为州立大学。由议会选出代表，组成董事会，取代由英吉利国教牧师组成的学校管理机构；学校由6系增加到8个系，扩大有关专业；力求学校有稳定性收入；每年从文法学校选择10个“学习最好、最有希望、最有天才和素质最好”的学生，保送入院免费学习，培养精英人才。

想法是好的，结果是糟的。

法案被否决。

原因不明。

第三项是“建立公共图书馆的法案”。

那时候书籍很少，大部分控制在教会和富贵之家，穷人藏书极少，想看书没钱买。杰弗逊天才构想，在城乡提供公共图书，为没有书的群众提供阅读机会，这样就可以打破贫富壁垒，广为传播知识。

可以说，为了普及知识，杰弗逊无所不用其极。

建议州府每年拨款2000磅买书，在首都里士满建立图书馆，选派3人管理；在县里建立流动性图书馆，让群众借书看。

最有价值的投资，就是知识投资。

花钱少，效益高。

杰弗逊就是这样划算的。可这对议员来说，几乎是一个幻想。

议员们根本就不相信，建立图书馆有什么巨大作用。让国家拨专款、派专人做这样一件破事，简直幼稚。

再说，钱从哪里来，还不是要富人出大部分。谁会吃饱了撑的，拿钱来干这么一件鸟事。

否决。

第一个法案的内容是普及初等教育，第二个是提升高等教育质量，第三个是开展社会教育。三个法案组合，形成一个比较完整的教育体系。

可惜，全部化为泡影。

一个又一个法案的否决，让杰弗逊不断遭受沉重打击。从1776年到1779年，他修改或者提议了126项法案，获得议会通过的达100项，成效不可谓不大。但他寄予厚望的刑罚、土地、宗教和教育四大改革，所提法案绝大多数被否决。而这四大改革，才是他变革社会最主要、最核心、最有杀伤力的内容。

四大改革中他的每一个设想，都花了巨大的心思；他的每一个法案，都是为了全体人民的利益；他的每一项改革，都是着眼与社会进步；他的天才构想一旦实现，都将惠及全体国民，并对历史产生无可估量的影响。

可是，要让富贵人物付出成本，来革他们自己的命，无疑是痴人说梦。人家富贵之人也不是蠢人，总不至于自己出钱出力，来消灭自己这个阶级，连这点也不懂，还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混。

他改造社会的天才构想，在现实面前一一破碎；他变革历史的巨大抱负，在挫折面前一一失败，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杰弗逊痛苦的了。

曲高未必有知音，好心未必有好报。满腔热血化为烟气袅袅，无限激情变为内伤斑斑。

宏图大业化为一片荒凉，杰弗逊无限失意。政治，对他再也没有吸引力；现实，终于让他知道历史残酷的一面。

既然无力改变社会，留在官场又有何用？

回去吧。

杰弗逊决定，退休。

还是回家读书种田去，那才是自己心灵的安息之所。

这年，他3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