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熙十四年(公元418年)十一月,朱龄石抵达长安。刘义真与朱龄石办理交接以后,即率军东去,然而,此时的刘义真所部其实是没有主帅的,原本刘裕命令他轻装迅速撤离,但是,由于晋军将士贪婪,刘义真无法约束部下,致使这支将要离开长安的晋军成了一群明目张胆的强盗,他们在长安城内大肆抢劫,每人都抢到了大量的金银珍宝、美女奴仆,个个是满载而归,在他们看来,自己出生入死了一年多,今天终于要回到家乡了,这是最后的一次发财的机会了。这支满载着珍宝美女的部队,根本无法快速行进,他们两辆车子并行,缓慢地向东进发。刘义真所部离开长安的所作所为极大地伤害了关中民心,关中之民日夜期盼的王师竟然变成了一群兽兵,让他们失望、忿怒、伤心到了极点!他们需要一个更好的保护者,投降晋军的后秦前兖州刺史、现任雍州别驾的韦华率先率众投降了夏军,也向夏军报告了刘义真东去的消息,于是,赫连璝率领三万军队追击刘义真。宁朔将军傅弘之对刘义真说:“主公命令我们轻装急行,而如今我们却携带了大量辎重,部队一天赶路不过十里,敌人的骑兵很快就会追上,将怎么抵抗!应该扔掉车辆辎重,快马离去,方可安全撤离。”刘义真不同意。不一会儿,夏军的追兵即蜂拥而至,宁朔将军傅弘之、辅国将军蒯恩二将负责断后,晋军后卫部队与夏军一连交战数日,边打边撤,一直撤退到青泥(即蓝田关)。在蓝田关,双方又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苦战,傅弘之身穿铠甲,勇冠三军,怎奈刘义真的前军奔散,傅弘之和蒯恩的部队也一时散尽,晋军大败,两位猛将即安西将军府功曹王赐均被夏军生擒。混乱之中,司马毛修之与刘义真失散,他向一个陡峻的高坡上爬去,如果爬上高坡,就能逃命,当时,右卫军的士兵们先已登上了高坡,有一个曾被毛修之处罚过的士兵看到毛修之在下面,就拿起一把长戟朝他扔来,一戟投中了他的额头,毛修之随之坠落到高坡之下,也被夏军活捉。
由于刘义真跑在晋军的最前面,恰巧天近黄昏,夏军胜利以后,并没有穷追,故此,他才侥幸保住了一条小命,当时,刘义真非常狼狈,身边的亲随早已四散逃命,只剩下他一个人躲藏在草丛之中。中兵参军段宏单人匹马四处寻找,沿路呼唤,刘义真在草丛中听出了段宏的声音,出来相认说:“你是不是段中兵?我在这里。”段宏,鲜卑人,是南燕慕容超的尚书左仆射、徐州刺史,刘裕灭南燕,段宏归降。听到刘义真的声音,段宏不禁大喜。刘义真继续说道:“你快逃命去吧,我们两个一起走,肯定难以两全,可将我的头砍下,带回南方,让我的父亲断了念想。”段宏哭着说:“生死与大人一起,下官岂忍那样啊!”于是,他用绳索将刘义真捆绑在自己背上,同骑一匹马辗转逃归南方。刘义真对段宏懊悔地说:“如今之事,实在是少谋寡算,但大丈夫不经历这种历练,怎能知道人生的艰难!”
赫连勃勃久闻傅弘之的大名,想逼迫他投降,但傅弘之坚决不降,这让赫连勃勃非常恼火,当时已是严冬,他下令将傅弘之全身的衣服脱光,置于外面,傅弘之依然威武不屈,叫骂不绝,最终被杀,时年42岁,一同被杀的还有猛将蒯恩。赫连勃勃下令将被杀的晋军人头堆积起来,筑成京观,以纪念青泥大捷,被人称为骷髅台。
就在青泥会战前后,痛恨晋军的长安百姓自发起来,将留守在此的新任雍州刺史朱龄石也赶出了长安城。朱龄石纵火焚烧了长安的宫殿,率领残余部众东逃到潼关。赫连勃勃率领夏军进入了长安,志得意满的他在长安城内犒赏三军,他举起酒杯对王买德说:“卿往日之言,只一年的时间就变为现实,这可以说是算无遗策了啊。虽然我们取得的胜利,有赖于宗庙社稷的保佑,但也是卿献策之力。这杯酒,我不敬你敬谁!” 于是,拜王买德为都官尚书,加冠军将军,封河阳侯。
当时,龙骧将军王敬先戍曹公垒(潼关东北),朱龄石率众前往投奔。这时,朱超石也来到蒲阪(山西省永济),当他听说哥哥在曹公垒的消息以后,也来到了这里。赫连昌率军进攻,切断了堡垒的水源,堡垒内的晋军饥渴难耐,无力再战,眼看堡垒即将陷落,朱龄石对弟弟朱超石说:“我们兄弟二人均死在异国他乡,这将让家中的父母是何等的伤心啊!你从小路逃归,我即使战死在此,也无怨无悔了!”朱超石抱着自己的哥哥,哭着说:“人生自古谁人不死,我怎能忍心把兄长留在此地,独自逃命!”于是,朱龄石、朱超石、王敬先及刘穆之的侄儿、右将军参军刘钦之均被抓获,送往长安,赫连勃勃将他们悉数斩杀,朱龄石死时,年仅40岁,朱超石37岁。
至此,关中地区全部落入赫连勃勃之手。
当听说爱子刘义真青泥惨败、生死不明的消息,刘裕勃然大怒,他立即下令定期再次实施北伐,宋国右卫将军、侍中谢晦劝说道:“将士疲惫,请待来年。”但盛怒中的刘裕不从。奉常郑鲜之上书,仔细分析了再度实施北伐的种种不利因素,他劝谏说:“敌人听说殿下亲自率领大军讨伐,肯定会固守潼关,如果径直进攻潼关,的确很难攻拔;如果殿下驻守洛阳,则又不必亲自前往。更重要的是,敌人虽然得到了关中,却不敢挥师东出潼关,越过陕城,这是因为敌人畏惧殿下的威望啊。如果殿下进驻洛阳以后,又再次南返,敌人必然会看出我们的实力,产生更大的野心,使我边境地区再出现兵灾。江南地区人心不稳,听说殿下北伐,不知深浅,人情更为恐惧,势必会出现意外,这从以往的经验可以推出:讨伐司马休之的时候,驻守建康的刘钟就曾被偷袭;去年北伐的时候,广州也发生了叛乱。三吴是帝国的核心地区,各县强盗遍地,这都是劳役沉重的缘故。另外,我又听说江南各地发了洪灾,如果再度兴师北伐,江南百姓将会不堪劳苦,国家势必陷入危险的境地。治理国家,顺应民心的话,百姓就安定;如果违背民意,百姓就会思乱。汉高祖刘邦被困平城,吕后收到匈奴单于的羞辱,魏武帝曹操军败于赤壁,桓温在枋头战败,这都无损于他们的英名,何况关中偏师不听指挥,致使失败,于殿下威名毫无损失。反复思量,我认为,殿下不宜亲征。如果担心赫连勃勃会进攻洛阳和黄河一带,如今我们正可结好北魏,则黄河以南就安定了;黄河以南安定以后,淮北地区也就安定了。”郑鲜之的上书明确指明东晋帝国的经济实力已经无力再承担一次北伐了,况且,卢循余党、司马休之余党、桓氏家族余党等等,都在时时刻刻试图兴风作浪,刘裕再度北伐,如今刘穆之已死,后方将如何安排?这是问题的核心。
其实,郑鲜之还没有提到北方的民心,从洛阳附近的各族民众纷纷向晋军贡献粮食,到长安各族民众归顺晋军,再到流落在陇西各郡的汉人翘首期盼晋军前来解放,再到长安民众不愿意刘裕东归,再到如今的长安民众将朱龄石驱逐、各族民众要么投降夏国,要么投降北魏,可以说晋军在关中百姓心中的威信尽失,能不让人痛心!这时,正巧段宏奉上了刘义真安全归国的书信,于是,刘裕北伐的计划这才搁置了下来,不过,一生英雄的刘裕看到由晋军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关中瞬间丢失,可自己又无能为力,如今,他所能做的就是登上彭城的城楼,眺望北方,。在城楼之上,他让属下诵诗,谢晦背诵王粲的诗:“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刘裕听了,禁不住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