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传统,无疑与拓跋珪心目中想要建立的专制国家大相径庭,针对上述传统,拓跋珪有针对性地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首先提高君主的权威。通过诛杀功臣,制造恐怖气氛,在拓跋珪看来是提高个人权威的有效途径,比如,仅仅因为朝会吐痰就诛杀了李栗,自此以后,“威严始历,制勒群下尽谦卑之礼”。其次,“离散部落”,建立郡县制度。此点前已论及,其目的就在于剥夺部落首领对部落的控制权,提高中央对国民的控制力,部落首领等同于“编户”。第三,建立子贵母死制度。为了防止来自母族对嗣君的控制,杜绝母后干政情况的发生,对于皇位继承人,诛杀其亲生母亲。第四,有计划地消灭可能威胁到皇位和中央集权的功臣。比如,拓跋遵的母族是平文皇帝的舅家,也来自乌桓王氏,他的妻子是明元皇帝的姨母,来自独孤氏,为独孤大人刘眷之女,代郡王氏与独孤刘氏实力都十分强大,这种错综复杂的亲族姻族关系又带来更为复杂的社会关系,加上拓跋遵系昭成子寿鸠之子,属于直勤,对拓跋珪的皇位存在潜在的威胁,这也是他遭到杀身之祸的根本原因。
到了天赐五年即公元408年,又有人报告代人莫题居处傲慢,如同人主,这当然又是莫须有的罪名,拓跋珪让人拿出一支箭,对莫题父子说:“三岁的小牛犊,能不能承载重物?”我们知道,过去在拓跋窟础之难中,莫题对拓跋珪怀有二心,曾给拓跋窟础送去一支箭,把拓跋珪比作是三岁的小牛犊,虽然后来莫题一直对拓跋珪忠心耿耿,在柏肆之战后,正是莫题制止了拓跋顺另立中央的企图,但是,拓跋珪却一直不能原谅他。当莫题接受诏书后,父子相对而泣,然后被杀。
据《魏书·刑罚志》记载:“太祖幼遭艰难,备尝险阻,具知民之情伪。及在位,躬行仁厚,协和民庶。既定中原,患前代刑纲峻密,乃命三公郎王德除其法之酷切于民者,约定科令,大崇简易。是时,天下民久苦兵乱,畏法乐安。帝知其若此,乃镇之以玄默,罚必从轻,兆庶欣戴焉。然于大臣持法不舍。季年灾异屡见,太祖不豫,纲纪褫顿,刑罚颇为滥酷。”《魏书》对魏主的过恶虽然多所回护,但也不得不承认,在拓跋珪统治末年,刑罚既随意又严酷,北魏国内一片肃杀之气。
三八二、道武之死(2)
到义熙五年(公元409年)四月,天上打雷,将北魏天安殿的东墙震塌。拓跋珪心生厌恶,命令左工兵营(左校)用攻城的冲车,将东墙和西墙全部撞毁。此时的拓跋珪诛杀了太多太多的人,精神已经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各地出现的异常现象都让他忧心忡忡,终日提心吊胆,尤其是占卜的人称,将要在身边发生不测事件,更让他如坐针毡,或者数天不吃一点东西,或者通宵不合眼,整夜回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情,喃喃自语,仿佛对面坐着一个鬼物,与之对话。由于担心身边的人图谋不轨,他开始对任何人都不相信,每当群臣近前禀报公事,拓跋珪一旦回忆其此人过去曾经做过的错事,就立即下令就地斩杀;即使平时没有过错的,如果禀报的时候,脸色异常,或者气息不匀,或者走路不稳,或者言辞不畅,拓跋珪均认为此人心怀不良,才显示出外在的异常,往往亲自持刀上前将其斩杀,群臣的尸体就排在天安殿的前面。
在这样一个杀人恶魔面前,北魏朝廷群臣人人自危,没人敢于管事汇报,致使京师盗贼纵横,人烟稀少。拓跋珪得知了这一情况,他自嘲地说:“这是我故意纵容的,等到过了这个灾年,我会重新整治的。”群臣都担心无端被杀,不敢接近拓跋珪,只有吏部尚书崔宏、其子著作郎崔浩,从未冒犯过拓跋珪,也从不对其献媚,始终对工作兢兢业业,父子二人也从未受到过拓跋珪的指责。
“变起肘腋”,始终是此时的拓跋珪的一个心病。
虽然皇长子拓跋嗣并没有被他册立为太子,但是,在他的心目中,拓跋嗣就是自己的继承人,到了这一年的七月,他下令将拓跋嗣的母亲刘氏赐死。我们知道,刘氏是独孤部大人刘眷的女儿,拓跋珪消灭了独孤部后,将刘氏纳为夫人,刘氏先为拓跋珪生下一女华阴公主,次生拓跋嗣。长期以来,刘氏打理后宫,位同皇后,因为筑金人不成,而一直没有登上皇后之位。后燕中山被攻陷后,拓跋珪将慕容宝的小女儿纳为夫人,因慕容氏筑成了金人而进位为皇后,但慕容氏并没有给拓跋珪生下儿女。拓跋珪将处死刘夫人的决定告诉给了儿子拓跋嗣,他说:“过去,汉武帝立谁的儿子,就杀死母亲,目的是为了防止以后女人干预朝政,让外戚扰乱天下。你将要继承大统,因此,我学习汉武帝的做法,也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拓跋嗣素来对自己的母亲非常孝顺,听了父亲的这一番话,不啻于晴天霹雳,顿时哀伤痛哭不止,弄得拓跋珪十分恼火。拓跋嗣回到家中,仍然悲不自胜,日夜哭泣。拓跋珪听了,又传令将他召入宫中。拓跋嗣身边的人劝说道:“孝子侍奉父亲,打得轻了,就忍受;打得重了,就逃跑。如今,陛下盛怒,入宫则有可能身遭不测,那样就会把陛下陷于杀子的不义之地。不如暂时逃脱,等到陛下息怒以后,再回来不迟。”拓跋嗣也担心被自己的父亲杀死,于是,逃出京城避难,当时,追随拓跋嗣的只有身边两个亲信:一个是王洛儿、另一个叫车路头。王洛儿,擅长骑射,在东宫服役,一次,拓跋嗣打猎,踏冰过桑干河,马到河中,河冰却开裂了,拓跋嗣连人带马掉入刺骨的河中,王洛儿奋不顾身跃入河中,将拓跋嗣拖出,而王洛儿则几乎被冻死,自此,深得拓跋嗣的赏识。而车路头则忠诚谨慎,一直是拓跋嗣帐下的亲兵头领。拓跋嗣出城逃难期间,白天就在山中盘桓,夜里则住在王洛儿的家中,王洛儿的邻居李道暗中前往照料,当地群众也都知道了此事,暗自欢喜。
拓跋嗣下落不明,北魏高层局势岌岌可危,也让不少野心家蠢蠢欲动,在这些人当中,就有一个叫拓跋悦的人。据《魏书·昭成子孙·陈留王虔附悦传》记载,拓跋悦的父亲就是陈留王拓跋虔,我们知道,拓跋虔是昭成子纥根之子,英勇无敌,在慕容垂进攻平城时被杀。因为其父的缘故,拓跋悦深受拓跋珪的宠爱,被封为左将军。拓跋悦恃宠而骄,常常对自己的亲信王洛生等人说:“一旦皇帝驾崩,我只避让卫公,除此而外,还有谁能比得过我?”拓跋悦所说的卫公,就是拓跋珪的同母异父弟弟卫王拓跋仪。拓跋仪容貌奇伟,是个美髯公,骑射为当时之冠,是北魏都督中外诸军事、左丞相,为拓跋珪的大业立下了不世之功,并且,拓跋仪深通韬略,爱才好士,当时的汉族士大夫如张衮、许谦等人,博古通今,入魏之后,都先拜见拓跋仪,拓跋仪指点山河,畅谈要害之地,应对策略,许谦等人都心服口服,说:“平原公有不世大才,我等甘心情愿跟从。”可以说是北魏帝国的中流砥柱。然而,拓跋珪却不这么看,在他看来,拓跋仪不论从能力上,还是宗室的亲近程度上,都是自己孩子们最强有力的竞争者,也是一个最大的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快。本年天文多变,占卜的人说:“当有逆臣伏尸流血。”因此,拓跋珪大肆杀戮大臣,拓跋仪担心被杀,单人匹马逃出京师,被拓跋珪抓获以后,于八月赐死。另据《魏书·穆崇传》记载说,穆崇原先曾与拓跋仪密谋谋反,事情败露后,拓跋珪一直隐忍不发。按,穆崇已于公元406年七月去世,死无对证,这大约也是无中生有的一个借口吧。假如拓跋珪此时身死,北魏帝国将面临一场极大的危机,而实际情况则是,这场难以捉摸的危机恰恰正朝着北魏帝国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