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七、兵临京师
在决定正式讨伐桓玄之初,司马元显本来打算将桓氏家族彻底铲除。
史书没有告知我们桓玄何以产生这个想法,究其原因,大约来自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军事上的原因,避免处于建康的桓氏家族成员响应桓玄;二是出于司马氏家族对桓氏的仇恨。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晋书·元四王传》中得到线索,我们知道,司马睿成人的儿子只有晋明帝、武陵王司马晞和简文帝三人,只有司马晞和简文帝司马昱比较长寿,司马昱被桓温推上帝位以后,也只有武陵王司马晞这一个同父异母兄长,因此,深为桓温所猜忌,以谋逆之罪陷害司马晞,将其父子四人均予以废黜;自此,司马晞家族与桓氏结下深仇,后来,右将军桓伊曾经拜访司马晞最小的儿子司马遵,司马遵对身边的人说:“为什么要通报姓桓的人?”手下回答:“桓伊家族与桓温家族不是近亲,你们相见没有关系的。”司马遵回答:“我听到有人姓木字旁的姓,就想杀死他,何况也是一个姓桓的!”司马遵历任散骑常侍、秘书监、太常、中领军,此时,他的职务当是中领军。作为司马道子的堂兄弟、司马元显的堂叔,司马遵当然会对司马元显的决策起到一定的作用。
不过,桓氏家族势力庞大,与其他门阀士族有着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彻底灭掉桓氏谈何容易!我们知道,桓彝共有五个儿子:桓温、桓云、桓豁、桓秘、桓冲。桓温六子:桓熙、桓济、桓歆、桓祎、桓伟、桓玄,桓熙、桓济与叔叔桓秘在桓温死后与桓冲发生冲突被废,桓歆袭爵临贺公,桓伟此时被桓玄任命为江州刺史;桓云儿子桓序,为宣城内史;桓豁有子二十人,有名的有名将桓石虔、桓石秀、桓石民、桓石生、桓石绥、桓石康六人,桓石虔有名的儿子有三:长子桓洪,为襄城太守;桓洪弟弟桓振为扬武将军、淮南太守;桓石虔的第五子桓诞嗣爵作唐侯。桓石秀有子桓稚玉。桓石生为侍中、历任骠骑将军、太傅司马道子的长史。桓石绥为司徒左长史。桓石康为桓玄钟爱,为振威将军。桓秘儿子桓蔚为散骑常侍、游击将军。桓冲七个儿子:桓嗣、桓谦、桓修、桓崇、桓弘、桓羡、桓怡;桓嗣儿子桓胤为中书郎、秘书监;桓谦为司马元显谘议参军、转司马;桓修是司马元显的姑父,为中护军。桓氏又与东晋各个高门有着姻亲关系:桓温三个女儿分别嫁给琅邪王氏、王廙曾孙王敬弘;太原王氏王坦之之子王恺(王国宝之兄);殷仲堪堂弟殷仲文。桓石民的妻子是谢安哥哥谢奕的女儿谢道辉,谢道辉是王凝之之妻谢道韫的妹妹。桓秘的女儿又嫁给了庾冰的孙子庾叔宣。王导之孙王混之女嫁给桓冲,也就是说王混之子王诞,是桓修等人的舅舅。而王诞一直是司马元显的近臣,他结好司马元显的亲信张法顺,因此,深为司马元显所信任,司马元显纳妾,身为琅邪王氏的王诞不惜降尊纡贵,亲自前去迎接,被司马元显任命为骠骑将军长史、龙骧将军、琅邪内史。
当听说司马元显打算将桓氏灭门的消息以后,王诞赶紧面见司马元显,痛陈桓修等人与桓玄志向不同,不会为桓玄所用,大约司马元显又考虑到桓氏错综复杂的关系,这才最终放弃了这一计划。然而,当张法顺从京口回来以后,他发现刘牢之可能不会与朝廷一心,于是,他立即想到了一个借刀杀人的毒计,他对司马元显建议说:“自从举行大事以来,朝廷没有威断,桓谦兄弟常为上游的耳目,应当将其斩首,以孤立荆州桓玄。况且,事情的成败,关键在于前锋,而刘牢之是一反复小人,万一有变,那么,失败即在眼前。可以让刘牢之诛杀桓谦兄弟,以显示他没有二心。如果刘牢之不从,我们也好提前除掉他。”司马元显回答:“只有刘牢之能够制服桓玄。并且,兴兵之初,即斩杀大将,必然会引起军心浮动,万万不可。”张法顺再三劝说,司马元显就是不同意。司马元显不仅没有诛杀桓谦兄弟,相反,他想到桓谦之父桓冲镇守荆州多年,为了分化瓦解桓氏,他还任命桓谦为都督荆州、益州、宁州、梁州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以争取荆州的民心。
接到朝廷讨伐自己的檄文之后,桓玄第一反应就是断绝了长江水路,不允许商人从上游向扬州贩运粮食,由于扬州刚刚经历了孙恩之乱,政府没有一点粮食储备,桓玄的这一措施,立即导致京师的物资极度匮乏,朝廷只能拿出谷皮、橡果,发给士兵们充饥。即便如此,司马元显依然下令实施讨伐军事行动,声讨檄文发出以后,即定下了出军的日期。本来,桓玄认为,扬州经过孙恩之乱以后,百姓饥馑,况且,目前朝廷只是击退了孙恩的攻势,并没有完全将其消灭,根本不可能全力西上,讨伐自己,因此,自己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养精蓄锐,时刻窥伺朝廷的漏洞,然而,桓豁的儿子、桓玄的堂兄,现任太傅司马道子长史的桓石生,给桓玄写下密信,报告了朝廷的出兵日期,这的确大大出乎桓玄的意料,他没有想到朝廷竟然真的不顾一切,决心发兵西上,对此心理准备不足的桓玄,看了之后,不禁十分恐惧,计划固守荆州治所江陵城。桓玄的长史卞范之,是济阴宛句人,当是卞壶的族人,他聪明过人,为当世之人称美,卞范之与桓玄自小交好,桓玄为江州刺史的时候,即任命卞范之为长史。听了桓玄的打算以后,卞范之建议道:“大人的雄才大略威震天下,司马元显乳臭未干,刘牢之不得人心,如果我军兵临京师,向敌人展示威力,拉拢犒赏,敌人将很快就会土崩瓦解,哪有将敌人请到我方境内,自取困辱,自陷险境呢?”卞范之的建议,可以说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这是因为,在当时对立的双方,均有薄弱之处:朝廷方面,北府兵、西府兵与朝廷军队,并非铁板一块;后勤保障不足;而对于桓玄一方来说,同样存在人心不稳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以积极进攻代替消极防守,把战火引向对方的辖区,正是转被动为主动、提高军队士气的有效手段。
于是,桓玄听从了卞范之的建议,他没有妥协退让,而是发布了一道反檄文,指斥司马元显的罪状,并命令哥哥桓伟从夏口回到江陵,驻守后方,自己则亲自率领大军立即东下。接到桓玄的檄文之后,司马元显没有想到桓玄没有被自己的檄文所吓倒,竟然敢主动出兵东下,这让他十分恐惧,二月七日,晋安帝司马德宗在宫城的西池设宴给司马元显壮行,皇帝赏赐的践行酒喝完以后,司马元显也登上了战船,可是,由于心存恐惧,他迟迟没有下令开船。其实,心存恐惧的岂止是司马元显一人,对立阵营的主帅桓玄同样对战事的发展,没有丝毫把握,自从兵发江陵以后,桓玄一直担心自己以下犯上,人心不服,军队不会替自己卖命,事情不能成功,因此,时常打算回师江陵,然而,当荆州之军进抵浔阳(江西省九江市)以后,竟然没有发现朝廷的军队前来迎战,过了浔阳,扬州就在眼前,桓玄不禁大喜,手下的将士也都士气大振;也就是在此,庾楷与朝廷之间秘密联络的事情,也败露了,桓玄将其暂时囚禁了起来。二月十八日,晋安帝司马德宗命令南顿王司马宗的儿子司马柔之,携带驺虞幡西上,制止西军东下。可是,如今的驺虞幡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威力,桓玄的前锋部队根本没有予以理睬,当场斩杀了司马柔之。《资治通鉴》称,司马柔之是司马宗的儿子,但考察《晋书》,司马宗并没有司马柔之这个儿子,也许是《资治通鉴》另有出处,也许是《晋书》漏记。二月二十八日,桓玄大军进抵姑熟(安徽省当涂县),西军已经抵达南京的近郊,在此,桓玄命令部将冯该、苻宏、皇甫敷、索元等人,进攻豫州治所历阳(安徽省和县)。当时,驻守历阳城内的是司马尚之之弟、龙骧将军、襄城太守司马休之,司马休之率军登城,固守城池。桓玄水军驻扎在历阳以南的洞浦,切断了历阳对外的交通线,并焚毁了豫州的战舰。失去了大部分战舰,前将军、豫州刺史司马尚之率领九千军队,在洞浦岸上列阵,另派武都太守杨秋率军作为奇兵,驻守在横江(安徽省和县东南长江北岸),然而,出乎司马尚之预料的是,杨秋竟然率先投降了桓玄。杨秋军的投降,立即动摇了司马尚之所部的军心,听到这一消息的豫州主力,很快就不战而自行溃散了。司马尚之逃到涂中(安徽滁州市区一带),隐藏了十余日,谯国人韩连、丁元等向桓玄告发,桓玄派军将其抓获。司马休之率领五百守军出城死战,战败逃归城中,携带子侄弃城北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