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一、柴壁大战(1)
当魏主拓跋珪建立北魏国家制度的时候,后秦姚兴采取迅速动作,分别于隆安四年和隆安五年相继灭掉西秦、降服后凉,凉州境内北凉、西凉、南凉均向后秦表示臣服,然而,此时的凉州各个势力仅仅是书面表示投降而已,后秦并未取得凉州地区的实际统治权。这也是姚兴在姚硕德回师以后,另外派遣使者前往凉州打探虚实的原因,一个全面征服凉州的计划,也许已经纳入后秦最高统治者的议事日程了。
姚兴在秦凉二州取得的一系列成功,光是灭亡西秦,后秦就获得全副武装的战马六万多匹,这决非拓跋珪所愿意看到的。一旦后秦全取凉州,实力将大为增强,后秦军队就可以从河西之地、河套地区、河东地区三个方向向北魏发起进攻,再加上目前柔然社伦已经与后秦结好,从北向南进攻北魏;蜗居辽西的后燕残余势力从东向西打击,这样的话,北魏将遭到灭顶之灾。好在是,如今后秦对凉州的统治尚不牢固,后秦即便是对自己的属国的统治也并不巩固,比如,在姚兴讨伐西秦的时候,后秦属国破多兰部没奕干就曾打算趁着秦军西上而背叛后秦,偷袭安定(甘肃省泾川县北),只是由于他的长史皇甫序的再三劝阻,没奕干这才作罢。因此,对于拓跋珪而言,此时正是进攻后秦的绝佳机会。
拓跋珪与后秦的过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7年前的晋孝武帝太元十八年(公元393年),当拓跋珪趁着后秦与前秦苻登鏖战之际,消灭了铁弗部和薛干部以后,曾经请求与后秦姚苌结为婚姻,但正巧姚苌病死,新继位的后秦皇帝姚兴不仅没有同意与拓跋珪联姻,而且还扣押了拓跋珪的使者贺狄干。在拓跋珪与拓跋珪的敌人之间,姚兴显然倾向于近在姚兴眼前的拓跋珪的敌人,也正是由于姚兴的庇护,破多兰部的头领、被后秦封为高平公的没奕干,才敢于接纳铁弗部刘屈丐,并将他招为女婿;也正是由于姚兴的倾向性,也促使了遭到拓跋珪打击的薛干部太悉伏一度依附姚兴。只是当时的拓跋珪羽翼未丰,并且,拓跋珪刚刚与后燕的慕容垂交恶,而慕容垂紧接着又灭掉了西燕慕容永,直接从南面威胁到了拓跋珪,这才使拓跋珪没有立即与姚兴翻脸。当慕容宝大举进攻拓跋珪的时候,面临灭国危险的拓跋珪还惊慌失措地请求重臣、右司马许谦前往后秦,恳请姚兴发兵支援。
一旦后燕消灭了拓跋珪,将从北方威胁到后秦的安全,姚兴做出了支援拓跋珪的决策。然而,随之而来的事态变化却令人无法逆料——拓跋珪很快即取得了参合陂大捷,后燕皇帝慕容垂又很快去世,然后拓跋珪采取迅速动作将后燕势力赶回到了辽西,后燕土崩瓦解。由于在拓跋珪最危险的时候,后秦曾经帮助过他,双方的关系也曾一度改善,当拓跋珪在中山城下进退两难的时候,姚兴不满拓跋珪的并州刺史奚牧无礼,拓跋珪曾果断地诛杀了自己的重臣奚牧,以讨好姚兴;然而,当拓跋珪稍微站稳了脚跟,就与后秦对立起来,并于隆安三年(公元399年)派遣太尉穆崇率军解救被后秦围困的东晋洛阳。仅仅数年,拓跋珪已经今非昔比,到隆安四年(公元400年)四月,当姚兴决定进攻西秦之前,为了防备拓跋珪可能的进攻,他曾派遣使者出使北魏,五月,拓跋珪则派遣谒者仆射张济回访后秦。此时,对于姚兴而言,是为了修复前一年因拓跋珪决定派穆崇解救东晋洛阳而陷入僵局的两国关系,也为大军西进争取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而对于拓跋珪而言,则有窥探后秦虚实的意思。大约在张济回去复命以后,一个趁着后秦兵力分散、佯攻后秦西部、突击东面的大的作战计划,就在拓跋珪的脑海中酝酿成熟了。
隆安五年(公元401年)七月,拓跋珪首先任命长孙肥为镇远将军、兖州刺史,命令其率领二万步骑南下许昌,攻略土地,一直抵达彭城,东晋北青州刺史刘该投降。我们还记得,在隆安三年(公元399年)十月后秦攻陷东晋洛阳以后,淮河、汉水以北的很多城池都表示归顺后秦,上述地区已经成为后秦的势力范围。虽然拓跋珪此举的直接结果导致了东晋刘该的投降,但实际上受到损失最大的还是后秦,可以说拓跋珪是在削弱后秦在河南中东部地区的影响,也可以视为是拓跋珪在大规模进攻后秦之前的投石问路之举。在将姚兴的注意力吸引到东方之后,拓跋珪即于同年十二月命令征西大将军、常山王拓跋遵,定陵公和跋率领五万大军出自西方,对后秦高平公破多兰部没奕干发起了突然袭击;命令材官将军和突率领六千骑兵对同为后秦属国的高车黜弗部、素古延诸部。《资治通鉴》称,后秦与北魏之所以产生矛盾,除了拓跋珪发起对没奕干、黜弗等部的打击之外,尚有以下原因:拓跋珪曾向姚兴求结婚姻,而姚兴听说拓跋珪已经册立了慕容氏为皇后,所以,扣留了贺狄干而拒绝了拓跋珪的请求,致使两国关系不和。按:根据《魏书·贺狄干传》的记载,拓跋珪派遣贺狄干献马千匹求婚一事,发生在姚苌病死前后,也就是公元393年,该传明确说明贺狄干此行正碰上姚苌病死,因此,确认贺狄干此行发生在公元393年无疑。而当时的姚兴可能是出于对拓跋珪进攻铁弗部、薛干部的不满,才扣留了贺狄干。拓跋珪纳慕容宝之女慕容氏,则是在魏军攻陷中山之后,即公元397年,而拓跋珪册立慕容氏为皇后更是在以后的公元400年三月;隆安四年(公元400年)四五月间,两国之间的使者往来并无结为婚姻的讯息,而且,此时的北魏使者也并非贺狄干,而是张济,姚兴也没有扣留过张济。由此推断,姚兴因拓跋珪册立慕容氏为皇后而扣留贺狄干之事,纯属《资治通鉴》误记,作者将贺狄干在7年前的献马求婚一事,错误地嫁接到了隆安四年张济出使后秦一事中去了,而如今不少解读此段的著作,未加考证无一例外地照抄了《资治通鉴》的错误说法。
送走了拓跋遵、和突这两支突袭部队不足一个月,拓跋珪即于第二年即晋安帝元兴元年(公元402年)一月,下令在国内大规模选拔士兵,并下诏命令并州各郡(《魏书·太祖本纪》称“各军”)将粮食全部集中在平阳(山西省临汾市)的乾壁(临汾市南汾河东岸)。《资治通鉴》均称拓跋珪此举,是为了预防后秦的进攻,《魏书》更说是拓跋珪听说后秦将要入侵,才这样做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随后发生的大战就成了拓跋珪的一次被动的防守反击战,然而,拓跋珪此时在平阳积聚大量粮草,决不仅仅是为了防御,而极有可能是为了在东部地区对后秦发起另外一起大规模的突然进攻,这是因为,此时的北魏突击部队尚未抵达目的地,还未展开攻击,所以,《魏书》所称拓跋珪听说姚兴将要入侵的话,完全是虚辞,而拓跋珪在平阳囤聚大量粮草极有可能蕴涵着更为隐秘的阴谋。那么,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顺着拓跋珪半年来的动作,慢慢理出他那缜密的计划:先是在后秦帝国的最东方中原地区,发起试探性进攻,这里不是后秦的腹地,后秦政权对洛阳以东地区大致处于羁縻状态,拓跋珪趁着后秦一半兵力西上而对中原地区进行攻击,一没有威胁到后秦的核心区域,不足以引发后秦的强烈反应;二又将后秦的注意力吸引到东方,迷惑、搅乱后秦最高层对北魏下一步可能的进攻方向的判断;接着,到这一年年底,拓跋珪命令拓跋遵等人对没奕干、黜弗等部的突然袭击,各书均对此战的特点表述一致,即袭击,拓跋珪当然知道对上述各部的打击,就意味着与后秦和柔然的全面开战——此时,与北魏为敌的尚有柔然社伦,柔然社伦与后秦结好,共同对抗崛起中的拓跋珪。史书遗漏了黜弗部和素古延部的游牧位置,而据《魏书·蠕蠕传》的记载,大致可以判断此时柔然社伦游牧地区在今内蒙古杭锦后旗以西以北,而该两部当在原铁弗部河套以西地区。
《魏书·高车传》仅称两部富有而无礼,这当然只是拓跋珪的借口而已。其实,这里有更为复杂的因素,而这一因素与拓跋珪的仇人——刘屈丐有着直接的关系。据《晋书·赫连勃勃载记》,刘屈丐容貌俊美,身长八尺五寸,腰带十围,聪明善辩,他成为没奕干的女婿以后,姚兴见到他也十分欣赏,拜其为骁骑将军,加奉车都尉,对其十分宠爱,常常让其参与军国大事的谋划,姚兴的弟弟姚邕劝说姚兴:“刘屈丐天性不仁,难于亲近。陛下对他太优待了。”而被刘屈丐迷惑的姚兴却认为:“刘屈丐有济世之才,我正要与之一起平定天下,有什么不可以呢!” 于是,姚兴打算任命刘屈丐为安远将军、封杨川侯,让其协助没奕干驻守高平(宁夏固原市),将三城(陕西省延安市)、朔方(内蒙古临河市)各族民众以及铁弗部旧部共计三万余众,交给刘屈丐。在姚兴看来,这样即可以在拓跋珪的西部建立起一个以高平的没奕干、朔方的刘屈丐、高车黜弗素古延诸部、柔然社伦的自南向北的完整防御体系,而姚邕坚决不同意,姚兴说:“你怎么知道刘屈丐的心性?”姚邕回答:“此人对上简慢,对下残暴,既贪又暴,冷酷无情,没有立场,对他过于宠信的话,将终成帝国的灾难。”姚兴听从了,但是,不久就又任命其为持节、安北将军、五原公,交给他三交(疑为三交城,在陕西省宝鸡市西)五部鲜卑以及杂虏两万多帐篷的部众,让其镇守朔方(内蒙古临河市),姚兴的这一庇护、扶植自己仇人的一系列举措,显然是一种敌对行动,当然引起了拓跋珪的强烈不满,因此,拓跋珪命令拓跋遵、和突这两支部队攻击没奕干和黜弗等高车部落,就是要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先行解除自己的西线威胁,同时,企图再次把姚兴的注意力引向西北,一旦后秦主力西上救援没奕干等部的话,拓跋珪将迅速从东线的平阳(山西省临汾市)南下,攻陷进入关中的重要跳板河东地区,控制蒲坂,全取山西。如果进展顺利的话,北魏军队可以趁虚直指长安;退而求其次,也可以牢牢控制对后秦的主动权,既可以南下配合滑台之军夹击洛阳,又能选择最佳时机跃入关中。
不过,这仅仅是拓跋珪的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