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五、智退西军(2)
说三人各怀鬼胎,真是不假。
殷仲堪与桓玄二人,一个是荆州地方官,一个是当地豪强,在此之前,桓玄一直是个南郡公,在仕途上郁郁不得志,长期以来,两人维系着一种既相互利用,又心存猜忌的关系。殷仲堪在荆州期间,两人的交往是密切的。《世说新语·言语》记载,“桓玄诣殷荆州,殷在妾房昼眠,左右辞不之通。桓后言及此事,殷云:‘初不眠,纵有此,岂不以贤贤易色也!’”同书《排调》 “桓南郡与殷荆州语次”条记载,两人在一起言谈,要求在座的人说一句能够表示事态结束的话,顾恺之说:“平原之时起大火,烧得连余烬都没有了。”桓玄说了句:“白布缠绕棺材,又竖起了招魂旗子。”殷仲堪说了句:“将鱼儿放到深渊之中,把飞鸟放归天空。”然后,又让大家说一句形容极度危险的话,看谁说得好,桓玄说:“在枪尖上淘米吃饭。”殷仲堪说:“百岁的老人爬上了干枯的树枝。”顾恺之说了句:“井架的辘轳上睡着了婴儿。”殷仲堪的一个参军说:“盲人骑着瞎马,深夜里走近深深的池塘边上。”殷仲堪过去曾经因为服丧哭泣而将一只眼睛哭瞎,他听了之后,脱口而出:“这话让我吃惊,真是咄咄逼人。”而桓玄与杨佺期的关系却十分恶劣。虽然桓玄什么也不是,但他却有一个显赫的门第、一个曾经权倾朝野的父亲和一个南郡公的头衔,而杨佺期因为父亲杨亮南渡时间较晚,一直被东晋大族视为低等士族,与边荒武将同等对待,以至于“婚宦失类”,让杨佺期切齿痛恨,可是,桓玄却与其他大族一样,把杨佺期等同于寒士,极大地伤害了杨佺期的自尊心。另外,根据《晋书,桓修传》的记载,后来御史中丞江绩曾弹劾桓修,说他“承受杨佺期之言,交通信命,宣传不尽,以为身计”云云,由此可知,当时的杨佺期的确与朝廷方面的新任荆州刺史桓修,有所联络的,对于杨佺期而言,桓修和殷仲堪是新旧主子的关系,而分别依附两人,又代表着是否投靠朝廷。除了这三位主角之外,尚有一位处境尴尬的配角,那就是前豫州刺史、此次事变的始作俑者——庾楷。如今,王恭已经被杀,而庾楷也已失去了豫州刺史的职位,不仅如此,还成了朝廷的通缉犯。此时的庾楷,其实对于殷仲堪等人而言,也已经变得无足轻重,庾楷当然希望殷仲堪等三人能够击败朝廷,但是,即使到了那时,又能怎么样呢?此时的他,想的更多的,当是利用荆州军队的实力,上书要求朝廷在赦免王恭的同时,赦免自己。
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身在浔阳的殷仲堪、桓玄、杨佺期等人达成了暂时的妥协,共同推举桓玄为盟主,相互交换人质,同时拒绝接受朝廷的诏书。而就在结盟之前,杨佺期还打算在祭坛之上当场诛杀桓玄,殷仲堪虽然对桓玄也心存忌惮,但两人毕竟均自诩为名士,多少有些共同语言,而杨佺期兄弟则骁勇无比,更加难以驾驭,他担心一旦杨佺期杀死了桓玄,将会再加害自己,在殷仲堪的苦苦劝说下,杨佺期这才罢手。十月二十三日,三人在浔阳结下盟约,联名上书,要求给王恭平反昭雪,诛杀刘牢之和谯王司马尚之,并称殷仲堪没有罪过,却单单被贬谪,庾楷也联名顺带上书为自己辩驳。为了表示公心,桓玄还让被俘的姐夫、前江州刺史王愉站在盟坛之上。
开始的时候,朝廷看到荆州军队四散西逃,并且,杨佺期也与桓修达成了共识,建立了联络,当然是都松了一口气,谁料想,数日之后,就接到了三人联名的奏表,朝廷内外一片骚动。在朝廷一般人看来,桓修的计策不仅没有达到分化荆州殷仲堪、桓玄和杨佺期的目的,反而,让殷仲堪一党平白无故地从忠于朝廷的郗恢手中得到了雍州、从王愉手中得到了江州,同时,还让殷仲堪们抓住了朝廷的把柄。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司马尚之也说殷仲堪没有什么罪过,于是,为了息事宁人,司马道子只好让皇帝给殷仲堪下诏收回成命,称:“不久前,因为将军你依靠的阵营错误,所以朝廷深为忧虑,不过,既往之事,大家都应当忘掉,因此,将军率军回藩,顺从诏书,朝廷将你调任,也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将军的大义让朕十分感动,如今恢复将军的职务,即行镇抚本镇,解甲释甲休兵。”朝廷深知,此时三人要求给王恭等平反昭雪以及诛杀司马尚之、刘牢之等,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其真实用意是想保住殷仲堪的荆州刺史一职,因此,在答应殷仲堪要求的同时,却对王恭和庾楷不予赦免;又将桓修召回,御史中丞江绩,本来是殷仲堪手下的南郡相,由于不服从殷仲堪而被杨佺期所取代,此次桓修之策,又让杨佺期官升一级,江绩心中当然是五味杂陈,他上书弹劾桓修为了一己私利,与杨佺期勾结,致使朝廷措置失宜,平白失去了雍州和江州,应当将桓修投入监狱论罪。皇帝特意下诏仅仅将桓修免职,桓修自己不仅没有当上荆州刺史,反而又丢掉了左卫将军,不过,毕竟他是司马道子的姐夫,有是桓玄的堂兄,不久,即接替了王凝之的中护军一职,而把王凝之又从中央调回到地方,任命其为会稽内史。
接到皇帝的诏书以后,殷仲堪、桓玄和杨佺期这才从浔阳罢兵,各自回到了本镇。隆安二年的这场动荡,一直持续了四个月之久,在这场动荡中,最大的失利者当属王恭,他失掉了脑袋,太元王家王濛、王蕴这一支也就此谢幕;次之当属庾楷,古人说的好,“无始祸,无怙乱,无重怒。”庾楷最先起意,也是最先失败,落得无家可归,如今,庾楷只得依附新任江州刺史桓玄,桓玄无视朝廷的命令,任命庾楷为武昌太守;再次,就是桓修了。桓修当然有私心,在桓修的建议中,其核心内容是以桓玄制服殷仲堪,这也是司马道子之所以采纳这一建议的基础,于是,司马道子规划出后殷仲堪时代大荆州地区的势力范围:以桓修出任荆州刺史,居于大荆州地区的核心地位;以杨佺期驻守襄阳,抵御外侮;以桓玄为荆扬结合部的江州,予以钳制。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桓玄和杨佺期在接到了朝廷送去的大礼以后,不仅没有制服殷仲堪,反而依然与其合流,更有甚者,得到好处的桓玄竟然还做了盟主,名正言顺地要求给殷仲堪官复原职,这不单单是朝廷的脸面问题,更重要的是,雍州郗恢是倾向于朝廷的,有襄阳的郗恢在,就可以牵制殷仲堪的后方,而江州王愉虽然被俘,但江州密迩京师,朝廷不是不能夺回的。如今倒好,殷仲堪依然故我,桓玄和杨佺期又得到了江州和雍州两地!因此,桓修也被免职。而这次动乱的最大得益者,当属桓玄、刘牢之和杨佺期了。三人均基于不同的历史背景,因为这次动乱而正式成为能够影响东晋朝局的力量,这在桓玄和刘牢之两人的身上更为明显,刘牢之的上台,让北府兵不再是一支依附于门阀士族的军事力量,它开始以独立的姿态参与到东晋末年的政治生活中,成为东晋门阀政治中的一个转折点,也为东晋门阀制度的最终崩溃做了铺垫。
而桓玄呢?
此时的桓玄还有更为紧要的事情,需要去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桓玄很快得知杨佺期密谋刺杀自己的计划,在三人同盟的誓言言犹在耳,桓玄即开始秘密做好应变的准备,他开始计划着灭掉杨佺期,于是,他没有到豫章上任,而是将江州刺史的治所迁到了远离上游的夏口。从表面上看,豫章紧接建康,夏口则与荆州相邻,既可以有效避免来自建康的袭击,又便于与荆州的殷仲堪声气相接,但实际上,夏口控御长江中游,作为荆州刺史,如果将重心转移至夏口,则直接威胁下游,而作为江州刺史的桓玄却将治所移至夏口,则有抵御来自上游江陵和襄阳打击的意味。桓玄在夏口,任命始安太守卞范之为长史,作为智囊。
郗恢是站在朝廷一边的,当殷仲堪举兵以后,襄阳太守夏侯宗之、府司马郭毗均劝说不能得罪了殷仲堪,但郗恢不从,坚决诛杀了两人,然而,随着事态的发展,朝廷却又将其解职,这当然让郗恢心里不是滋味。我们知道,在桓玄没有被任命为江州刺史之前,他之所以迟迟不去广州上任,是想夺取郗恢的雍州,把郗恢赶到广州去。当时,郗恢听说后,十分担心,曾询问襄阳的下属们,大家均表示:“如果杨佺期来接替大人的话,我们谁敢不尽力!只是如果桓玄来的话,恐怕就难以抵挡了。”不久就传来了朝廷任命杨佺期接替自己做雍州刺史的消息,于是,郗恢与南阳太守闾丘羡商量,率军抵挡杨佺期。杨佺期担心自己的兵力不足,没有必胜的把握,就对外声称,是桓玄来接替郗恢,自己仅仅是桓玄的前锋。雍州军队信以为真,军心动摇,迅速溃散,杨佺期得以顺利进入襄阳,他诛杀了闾丘羡,并将郗恢放归朝廷,当郗恢一行走到杨口(湖北省潜江西北)的时候,殷仲堪私下埋伏了刺客,将郗恢及其四个儿子全部诛杀,对外宣称是被蛮夷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