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五、苻洛之变
回顾太元四年(公元379年)这一年,对于前秦王国并不顺利。
虽然在中线和西线战场上,秦军经过近一年的苦战终于拿下了襄阳及其以北以西地区,在东线占领了淮北,但是,东晋的主力部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尤其是在东线,东晋更是主动撤出了淮北,并在白马塘、三阿、盱眙、淮阴、君川之战中,令秦军的十余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攻取的淮南之地得而复失。雪上加霜的是,除了战场上损兵折将之外,前秦王国国内也是祸不单行,在这一年内,秦国又发生了大范围的饥荒。然而,更有甚者,到了第二年,即公元380年,秦国又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而又惊心动魄的内乱。
话还得说到苻坚的堂兄苻洛,苻洛是苻坚伯父苻健哥哥的儿子,苻洛之父的名字史书缺载。不过,苻坚的父亲苻雄是苻健的弟弟,史书特意称是苻健兄子,而没有说是苻雄兄子这一点上,似乎可以看出,苻洛的父亲与苻健可能是更亲一点的同父同母兄弟。史书同样对于苻菁也是称为“健兄子”,让人怀疑被杀的苻菁、苻重和苻洛是亲生兄弟。史书同样没有记载前一年洛州刺史苻重谋反的真正原因,然而,假如我们将苻菁被杀与苻重谋反联系起来看的话,也许能够得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结论。苻菁兄弟皆勇力绝人,苻菁本人在前秦建立之时立下了大功,他率领七千人马从孟津渡河北上,西出轵关,进占河东,并从蒲坂西渡黄河,平定渭北诸城;前秦建立之后,他成为仅次于叔叔苻雄、前秦帝国第二位权臣,被封为卫大将军、平昌公、宿卫二宫。然而,苻健病重弥留之际,苻菁却因为企图发动政变而被杀。苻菁发动政变,当然是苻氏家族内部权力争夺的激烈反映,究其原因还在于,苻健、苻雄去世之后,苻菁平辈的堂兄弟中,只有苻菁功劳最大,年龄最长,并且属于家族中的大门,因此,也只有苻菁对于苻健系皇位的威胁最大,其受到的猜忌自然也最深。结合苻健让自己的儿子苻生诛杀权臣的临终遗言,我们甚至怀疑苻菁的未遂政变也许另有隐情,即使不是苻健自知不起而预设的陷阱,起码也说明了苻氏皇族内部错综复杂而又尖锐激烈的矛盾。继位之后的苻生采取了高压恐怖的政策,这一色厉内荏的做法不仅没有消弭皇族内部的恩怨,相反给了苻坚以可乘之机,从而得以顺利弑君自立。苻坚上台之后,采取了一系列安抚的政策,但苻氏皇室内部的血腥屠杀却并没有停止,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更加复杂:在苻坚继位不久,苟氏就下令将其同父异母哥哥苻法赐死;苻生系诸公先有淮南公苻幼,继而有汝南公苻腾,随后又有晋公苻柳、魏公苻廋、燕公苻武,联合苻坚弟弟苻双,发起了“四公”之乱;“四公”之乱后,苻生系诸公被铲除殆尽,随着秦国军事上的节节胜利,在王猛的治理之下,苻氏皇族内部各系之间的恩怨暂时被掩盖了起来,然而,这种根深蒂固的恩怨却不易消除,尤其是在王猛死后,这种矛盾也逐渐显现了出来。
苻重对于皇位的觊觎,可以说是苻菁夺取皇位的延续,也是苻健哥哥一系对于皇位归属争夺的延续。苻坚之所以没有严厉措施惩处苻重,其根本原因还是忌惮远在龙城的苻洛。苻洛此时的职务是征北将军、行唐公、幽州刺史,此人武艺高强,多力善射,坐着能够拉住狂奔的牛,射出的箭能够洞穿犁壁,由于苻洛十分勇猛,深为苻坚所忌惮,因此,常将其安置在边疆地带。太元五年(公元380年)一月,苻坚的一道诏书突然发至苻洛手上,诏书上任命苻洛的哥哥苻重为镇北大将军,镇守蓟城,接替苻洛的职务,三月,苻坚又调任苻洛为使持节,都督益、宁、西南夷诸军事,征南大将军,益州牧,(《晋书,苻坚载记》记作:“散骑常侍、持节、都督益宁西南夷诸军事、征南大将军、益州牧,领护南蛮校尉,镇守成都”)苻坚还特意命令苻洛不得进入长安,而是从洛阳以南的龙门,直接南下襄阳,再由襄阳乘船逆流而上,入汉中,下成都。
接到苻坚诏书的苻洛对下属说:“孤,是皇室近亲,不能作为将相,却经常被弃之于蛮荒之地。如今,又将孤扔到西南边陲,且不让我经过京师,其中必有奸计,莫非是想让荆州刺史梁成将孤投入汉水中淹死?诸位对此有什么看法?”幽州治中平规(《晋书》记作“平颜”)说:“以叛逆的方法夺取政权,再用礼仪的手段巩固政权,这就是商汤、周武王的做法;转祸为福,这是晋文公和齐桓公曾采取过的办法。主上虽然不昏庸残暴,但却穷兵黩武,十分之一的百姓都想着要休息休息。如果明公举起义旗,百姓们一定会纷纷响应。如今,您拥有燕国全境,东面一直到大海,北方统辖着鲜卑、乌桓,东面联络高句丽、百济,这样您所控制的军队将不下五十万之众,为何要束手被征召,去冒难测之灾祸呢!”听了平规的分析,苻洛卷起袖子,大声叫道:“孤的决心已定,敢反对的斩!”于是,苻洛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秦王,任命平规为辅国将军、幽州刺史,玄菟(辽宁省沈阳市)太守吉贞为左长史,辽东(辽宁省辽阳市)太守赵赞为左司马,昌黎(辽宁省义县)太守王蕴为右司马,辽西(河北省迁安县)太守王琳、北平(河北省遵化市)太守皇甫杰、牧官都尉魏敷为从事中郎。然后,苻洛分别向乌桓、鲜卑、高句丽、百济、新罗(《晋书》记作“薛罗”)、休忍等部族或者王国,派遣使者,请求他们发兵,并派出三万军队南下蓟城,协助新到任的哥哥苻重驻守蓟城。不久,苻洛派出的使者纷纷回话,各国均表示:“我等为天子守卫边疆,不能追随行唐公犯上作乱。”听了使者的汇报,苻洛有些害怕,想终止叛乱行动,王蕴、王琳、皇甫杰、魏敷也产生动摇,准备向朝廷告发,苻洛将四人全部诛杀。吉贞、赵赞给苻洛献策说:“如今各国均不听从,这完全出乎原来所料,明公假如担心去益州,那么,就向朝廷派出使者请求留在此地,估计主上不会不同意的。”平规却说:“事到如今,怎能中止!应该对外宣称受到朝廷诏书,率领幽州所有的部队,南下常山(河北省正定县南),阳平公苻融一定会出邺城迎接。我们趁机将其逮捕,再率领关东六州之兵,进攻西方,这样以来,百姓不觉得换了皇帝,而天下就会指日可定!”于是,苻洛听从了平规的意见,于太元五年(公元380年)五月,率领七万之众从和龙出发。
苻洛发兵南下的消息很快传入了长安。一时之间,关中地区骚动不安,盗贼四起。秦王苻坚召集群臣商量对策,步兵校尉吕光说:“行唐公苻洛以皇室至亲却发动叛乱,这是天下人人愤恨之事。请求给臣步骑五万,拿下他如同捡拾东西一样容易。”苻坚说:“苻重、苻洛兄弟二人,占据东北之地,军队粮食充足,不能轻敌。”吕光说:“苻洛所率领的军队不过是迫于压力,临时组织起来而已。如果大军出动,将肯定会瓦解,不用陛下担忧。”不过,苻坚还是先礼后兵,他向苻洛派出使者,命令其率军返回和龙,并将幽州作为苻洛兄弟世世代代的封地。与此同时,为了防止东晋可能的反扑,苻坚还将在去年战斗中俘获的东晋高密内史毛璪之等二百多人放归了江东。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接到苻坚诏书的苻洛让使者给苻坚传话,他说:“你回去告诉东海王(苻坚即位前的封号),幽州偏远,不足以安置万乘之君,必须在关中称王,继承高祖苻健的帝业才行。如果他能在潼关迎接圣驾,我将安排他做上公,保有他原来东海王的爵位。”苻坚听了苻洛的回话,不禁勃然大怒,他立即派遣左将军窦冲、屯骑校尉吕光率领四万步骑,从长安出发前往讨伐;并命令右将军都贵乘着快马驿车飞驰到冀州治所邺城,统帅冀州三万军队为前锋;同时,任命阳平公苻融为征讨大都督。另外,苻坚还命令屯骑校尉石越率领一万军队,从东莱(山东省龙口)乘船渡过渤海,走四百多里,出石径(今地不详),偷袭苻洛的根据地和龙。
北海公苻重率领蓟城的三万军队与苻洛会师,叛军总兵力达到了十万之众,驻扎在中山。五月,窦冲等人进抵中山,两军在中山展开大战,苻洛叛军士气全无,临阵大败,窦冲所部生擒苻洛及其部将兰殊,送到长安。北海公苻重败逃回蓟城,吕光率军猛追,将其诛杀,与此同时,石越也攻陷了和龙,斩杀了平规及其党羽一百多人,叛乱历经一个月,至此被彻底平定。苻坚赦免了苻洛死罪,将其迁往凉州的西海郡(治所在居延,今内蒙古额济纳旗);赦免兰殊,将其任命为将军。此平规与稍后慕容垂的宁朔将军平规当属两人,但是,从平规、兰殊二人的姓氏上看,此二人大约有鲜卑血统,因此,苻洛之变未必没有鲜卑贵族在其间运作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