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一、兰亭之会(2)
佛说,人生就是苦难的根源;叔本华说,人生就是一场苦难。
古往今来,无数的人倾毕生精力来研究宇宙、探讨人生,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探索出一条更加适合人类生存的路,以得到永恒。人生的苦难源于欲望,欲望没有满足之前,我们痛苦,而满足之后,就味同爵蜡,继之而来的是无聊,我们总是在痛苦和无聊中徘徊、挣扎。况且,生命总有终结,永远流淌的时间总是会将绚烂多姿的生命化为腐朽和尘埃,无论如何,到头来一切总是成空。这就是生命的悲哀。
东晋时期,残存的半壁河山、复杂的政治斗争、黑暗的社会现实,让敏感的人们更加感到生命的无常,世事的变幻,从而表现出更多的对生命的焦虑和追求不朽的渴望,也更多地借山水的灵秀去慰藉郁结的情怀,借恣肆的放纵获得精神的愉悦和解脱,以暂时忘掉生命的无奈和寄居他乡的惆怅。
看到《兰亭集序》,让我们想起63年前石崇写的《金谷诗序》。当年,石崇被任命为使持节,监青、徐诸军事,征虏将军,众人齐聚金谷园中,为石崇送别,当时,大家通宵达旦地欢宴,多次转换饮宴的处所,“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 饮酒赋诗,“或不能者,罚酒三斗”。即便是贵为王侯,通宵狂欢,但也“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对比《金谷诗序》,王羲之的这篇《兰亭集序》,脉络清晰,自然平和,毫无雕琢痕迹,格调也更加清淡悠远,关于人生的思索也更委婉深长,苏轼在对比两序后就曾说:“季伦(石崇字)之于逸少(王羲之字),如鸱鸢之于鸿鹄。”
《兰亭集序》是王羲之在微醺之中一气呵成写就,被誉为行书第一,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据“唯我独尊”的崇高地位,王羲之的书法艺术和人格魅力在这篇法帖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千百年来,我们似乎还能看到他手持鼠须笔,在蚕茧纸上如行云流水般洒脱自如书写的情景。《兰亭集序》被称为王羲之书法的最高境界,古人称其为“清风出袖,明月入怀”,梁萧衍《古今书人评优劣评》:“王羲之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故历代宝之,永以为训。”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写道:“右军《兰亭叙》,章法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带而生,或小或大,随手所如,皆入法则,所以为神品也。”解缙在《春雨杂述》中说:“右军之叙兰亭,字既尽美,尤善布置,所谓增一分太长,亏一分太短。”序中一共有二十多个“之”字,每一个均形态各异,极具美感。据说,当时王羲之写完之后,曾打算誊写一篇正式的,但都达不到这种境界,他感叹说:“此神助耳,何吾能力致。”故此,他自己也十分珍惜,将其作为传家之宝,一直传到他的第7代孙智永那里。智永少年出家永兴寺(浙江省绍兴云门寺),酷爱书法,死前又传给了弟子辨才和尚。
到了唐代,唐太宗李世民对王羲之的书法推崇备至,据武平一的《徐氏法书记》云:“太宗于右军之书,特留睿赏,贞观初下诏购求,殆尽遗逸。”,目前我们看到的《晋书,王羲之传论》均为李世民本人所做,这也就是《晋书》其他传记后面都有史臣简短的人物传论,而唯独王羲之的传后面的传论叫做“制”的原因;由于酷爱王羲之的书法,李世民还将自己工于书法的女儿临川公主,取了王羲之女儿孟姜的名字。据刘悚的《隋唐嘉话》和何延之的《兰亭记》记载,唐太宗为了得到《兰亭集序》真迹,曾多次派人去索取,可辨才和尚始终推说不知。于是,他专门派遣御史萧翼假扮书生,来到永兴寺接近辩才,两人关系密切之后,萧翼故意拿出几件王羲之的书法给辨才欣赏。辨才看后,不以为然地说:“真倒是真的,但却不是最好的,我有一本最好的真迹。”萧翼追问是什么帖子,辨才神秘地告诉他是《兰亭集序》的真迹。萧翼故作不信,说此帖已经失传。辨才这才从房梁上取下真迹,交给萧翼观看,萧翼知道《兰亭集序》真迹的确切下落之后,盗走了真迹,以快马护送到长安。辩才和尚得知萧翼竟是唐太宗派来的御史,并将《兰亭集序》真迹偷走,万念俱焚,一年之后就痛惜而死。
及太宗大驾将崩,仍不忘让《兰亭集序》真迹殉葬,他对儿子、唐高宗李治说:“吾欲从汝求一物,汝诚孝也,岂能违吾心也?汝意如何?”从此,《兰亭集序》真迹即从世间消失;也有人说,唐高宗并没有按照父亲的临终遗愿将《兰亭集序》真迹埋在昭陵,而是将其埋在了自己与武则天合葬的乾陵。
今存法帖共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均为后人临摹本,各种摹本至今均被视为国宝,其中以唐代著名书法家冯承素以“双钩”技法的摹本被公认为最接近原作,但由于“双钩”技法是先将原作的每个字的笔画两侧勾勒出来,然后再在笔画内着墨,虽然与原作几乎一模一样,但却缺乏原作的神韵,该帖现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兰亭之会除了诞生了《兰亭集序》这一书法艺术珍品和散文名作,而且也诞生了几十首兰亭诗歌,它们表达了东晋名士纵情山水的真率情怀,是东晋山水诗和玄言诗的代表。而这次盛会也以其浓郁的文化氛围,成为了魏晋风度堪与竹林七贤并称的文化符号,长久地被人们所记忆。
这些名士们虽然纵情山水,隐居会稽,(当时,谢安就隐居于会稽东山,许询隐居会稽西山,支遁住在会稽的剡山),然而,他们却无法真的如隐士那样遗落世事。在此前后,王羲之就曾给殷浩和司马昱写信劝阻北伐,而他在会稽内史期间或稍后,也曾给谢尚写信,就世事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在给尚书仆射谢尚的信中多次要求减免百姓的差役,对于军兴以来,督促漕运的官吏接二连三地到来表示反感,要求只用年终加大对地方主官的奖惩力度即可,而不必时常从朝中派出众官骚扰地方;还说过去仓督监耗盗官米,自己曾经建议杀一儆百,但没有被采纳,目前各地均存在这种情况,致使“国用空乏”,同时,征役和充运死亡、叛逃的人很多,根据法律,逃往一个就责令其家和相邻五家一起抓捕,抓捕不到,这些人也都举家逃亡,致使户口减少,他建议对于罪犯分轻重,分别将全家迁至城市,以增加国家可以控制的户口。
不过,在殷浩被废之后,王羲之的境遇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朝廷将服丧期满的王述任命为扬州刺史,加征虏将军,做了王羲之的顶头上司,那么,这种变化又将对王羲之晚年的生活带来何等影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