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论功行赏
在刚刚平定了叛乱之后不到一个月,朝廷正式开始了评定苏峻之乱各自功劳。论功行赏程序,其实又是一场权力和势力范围划分的博弈过程,其间明明暗暗又穿插出许多勾心斗角的故事来。
在苏峻之乱前,建康政治核心是王导、庾亮、卞壶三人,如今,尚书令卞壶死去,庾亮尚是待罪之身,而王导先附贼后逃归,功过相抵。而在平定苏峻之乱中,实际功劳最大的当属温峤,如果没有温峤的坚持,也许就没有今天。于是,朝议就出现了一种留温峤在建康辅政的声音。
史书没有明言这种声音的出自何处,但是,从当时的情况分析,这种声音极有可能是来自庾亮。因为,以庾亮自己现有的政治形象,加上自己的妹妹庾文君已经死去的事实,考虑到一天天长大的晋成帝,庾亮如果继续留在朝中,将再无出头之日。那么,要驻节地方却也没有合适的位置,扬州,那是王导的地盘,王导长期担任扬州刺史,势力盘根错节;兖州、徐州,如今是司空郗鉴的地盘,而郗鉴与王导唇齿相依,正处于蜜月期;湘州更不要说了,已经作为对陶侃的安抚,拱手送给了陶侃;交广两州,那历来是次等士族屯聚之地,对于高门而言,则形同流放。如今,只有江州是最合适的地方了。此时的江州包括了今江西、福建等地,《隋书,食货志》说到东晋仓储时说:“在外有豫章仓(在今江西南昌)、钓矶仓(在今江西都昌)、钱塘仓(在今浙江杭州),并是大贮备之处。” 可见,江州的粮谷充实。据《晋书,刘胤传》的记载:“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余里,流人万计,布在江州。”由于石赵帝国趁着东晋内乱而渡过淮河,致使淮河流域的流民不能进入建康等近畿地区,一方面流入广陵、京口地带,另一方面则大量涌入到了江州,同时,江州是连接荆、扬之间的重要枢纽,荆州有了江州,将直接虎视建康,而建康如果掌握江州,则荆州势难觊觎朝廷,因此,地位非常重要。而庾亮要想得到江州作为自己的落脚之地,就只能用明升暗降的办法,将温峤提拔到中央。
不过,这种内心的隐秘是不足以给外人道的,庾亮压抑着悸动的心,还要继续向小皇帝和全体朝臣表演,以表明自己真挚的忏悔之心和毫不贪恋权位的姿态。于是,就在大家各自盘算着下一步朝廷的格局的时候,庾亮却又一次作出了一个惊人之举:他带着自己的宗族乘着船竟然从江阴出海了!
庾亮此举是为了向大家表明,自己要逃窜山海之间,并非虚言。朝廷得知消息以后,赶紧派所在的地方官截获船只,劝说他回到建康。
大约在朝廷还没有正式论功行赏的时候,陶侃得到了湘州八郡以后,就旋军西返了,他需要忙着安顿新到手的湘州。为了更好地控制大荆州地区,并对朝廷施加相应的影响,陶侃上书朝廷称,江陵地处偏远,请求移镇巴陵(今湖南省岳阳市)。朝廷只得同意。
而实际上的第一功臣温峤却不愿在庙堂之上。他深知,自己南渡较晚,当时是带着姨夫刘琨的劝进表只身来到建康的,在建康素无根基,并且资望很浅,尤其是自己南渡以后,母亲在北方去世,自己不曾归葬,一直成为礼法之士们恶意攻击的口实。在苏峻之乱之前,太常孔愉还因此将温峤的品级降了下来,苏峻之乱刚刚平定,孔愉就来到石头城谢过,温峤抓住孔愉的手,留着眼泪诚恳地说:“天下丧乱,忠孝之道被废。能够坚守古人的气节,岁寒而不凋者,只有您一人啊!”这当然是温峤宽厚之处,不过,也反过来说明温峤在朝中是没有多少根基的。如果说能够迁都豫章自己的辖区,留在朝中同时又兼任江州刺史,那自然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正如吕思勉先生所说“其实,迁会稽有远窜之嫌,迁豫章则更可进居上流,实于恢复之计为便。三吴之豪不免乡里之见,温峤则纯处于公忠体国之诚。导之所以不肯迁都者,迁都则必有新起握权之人,不如率由旧章,便于把持也。”迁都之议被王导否决,也让温峤认识到在建康王导的势力之下,无法真正有所作为,倒不如做一名地方的实力派。于是,温峤以王导是先帝所任用为由,坚决要求回到江州。
在出现了这两三个小插曲之后,咸和四年(公元329年)3月10日,朝廷下诏,陶侃作为盟主当然功劳第一,第二为郗鉴,第三为温峤。任命陶侃为侍中、太尉、加羽葆鼓吹、改封为长沙郡公,邑3000户,赐绢8000匹,加授都督交州、广州、宁州三州诸军事,合原来的雍州、荆州、益州、梁州共为七州诸军事,其实,如果再算上已经没有了的湘州,应为八州诸军事。任命郗鉴为司空,加侍中,解除了郗鉴战时的都督扬州八郡诸军事,封为南昌县公,将原来所封的东安县伯封给郗鉴的二儿子郗昙。《世说新语,言语》也记载了这件事:郗太尉拜司空,语同坐曰:“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纷坛,遂至台鼎,朱博翰音,实愧于怀。”任命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封始兴郡公,邑3000户。其余有功人员均进行了封赏,王导不赏不罚。
而把庾亮请回来以后,庾亮要求自己出镇在外,效命疆场,于是,朝廷任命庾亮为持节、都督豫州、扬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平西将军、假节、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驻扎在芜湖。庾亮被任命为平西将军以后,他原来的护军将军职务,又交给他的表兄弟褚翜。《资治通鉴》胡三省注:“豫州、扬州之江西:淮南、庐江、戈阳、安丰、历阳等郡也。宣城郡属扬州。”庾亮都督范围包括侨立的豫州,更包括本属于扬州的江西诸郡以及扬州江东的宣城郡,也就是说,庾亮把王导的扬州挖了一部分出来。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庾亮牢牢地控制了建康的上游,与昔日屯驻于湖的王敦、历阳的苏峻如出一辙,虽然庾亮名为是“求外镇自效”,但是,庾亮的军队朝发而可夕至建康,实际上完全能够掌握朝权,再考虑到褚翜作为丹阳尹、中护军的因素,庾亮此举表面上是对王导的退让,其实,是可以把身处建康的王导压得喘不过气来的。
此时,如果按照西晋武帝泰始元年设置的八公的顺序,那么,东晋帝国地位最高的三位臣子依次是:太尉陶侃、司徒王导、司空郗鉴,他们均能称作宰相。因为,在南北朝时期,官职历来是因人而设,政出多门,《文献通考,职官考三,宰相》是这样描述南朝时期的宰相的:“按此则或掌机密,或录尚书,或综机权,或管朝政,或单侍中,或给事中,或受顾命,皆为宰相也。”
王导也想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原苏峻的投诚将领路永、匡术、贾宁等人进行封赏,这当然是想培植自己的势力,但是,却遭到了温峤的断然拒绝,他说:“匡术等人最先反叛,罪恶滔天。虽然最后悔悟,但不足以弥补先前的过错。能够保全他们的脑袋就已经万幸了,怎么能再给这些人以封赏呢!”在大义面前,一向善于诡辩的王导也登时变得无话可说,不过,等温峤死后,王导还是把这些人拉到了司徒属下,宠爱有加。
经过一番博弈,庾亮、温峤等人都各自上任去了,在这场博弈中,王导失掉了一部分扬州的地盘、他的堂弟会稽内史王舒也很快去世了,这让他不禁哀叹王氏家族后继无人,面前,他需要的是要继续忍耐,再伺机夺回失去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