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先生评介江统的《徙戎论》是“历史上考虑最周密,计划最详尽,又最切实可行的一个伟大方案。”关于徙戎,从邓艾到郭钦,再到江统,总的一条就是:把戎人、狄人从内地迁出,断绝他们扰乱晋人的源头。
围绕这一命题,江统进行了全面深入的阐述:
他举出历史史实证明,戎人、狄人的本性是:势力弱的时候,对中国敬畏臣服;势力强的时候,即行背叛侵扰。
然后,从周王朝周王朝瓦解,戎狄遂利用这种机会,深入中国本土。到秦王朝统一天下,把蛮夷全部并吞入中国。再到东汉王朝时,西羌各部落多次遂起兵叛变,一直说到晋朝,胡人屡屡作乱,有力地说明了胡人历来是中原内地安定的心腹大患。
在说明了胡人作乱的事实以后,江统接着分析了其中的原因,提出了一个被后人褒贬不一、长期争论的论断:不是我们的族类,就永远不会跟我们同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另外,他们作乱的原因还在于,“政府官员和普通平民,都轻视他们、欺侮他们,并认为是这一种天经地义的正常现象,使他们的愤恨和怨毒深入骨髓。等到他们人口够多,力量够大之时,不可避免的自会产生反抗之心。以他们贪婪凶悍的本性,加上累积已久的愤怒,一旦爆发,就不可收拾。”
针对目前的实际情况,江统认为:“关中地区,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历代帝王建都之地,从来没有听说过让西戎、北狄在那里居住。”因此,他提出具体的办法就是:“乘政府的军事力量正达高峰,军事措施还没有懈怠,一是把冯翊(陕西省大荔县)、北地(陕西省耀县)、新平(陕西省彬县)、安定(甘肃省镇原县东南曙光乡)各郡的西羌族迁徙到先零部落(大小榆谷一带,今青海省贵德县至尖扎县一段黄河河谷)、罕部落、幵部落(幵,音坚)、析支部落故地(黄河上游,直至赐支河首一带,今青海省玛多县)。二是把扶风(陕西省眉县)、始平(陕西省兴平市)、京兆(陕西省西安市)等郡的氐民族迁徙到陇山以西,安置在阴平(甘肃省文县)、武都(甘肃省成县)两郡之间。发给迁徙途中所需的粮秣,足够他们到达目的地,使他们回到祖先的故土。命移民区驻军司令(属国都尉)跟安抚军事总监(抚夷护军)就近照顾。西戎人跟晋人不再混杂在一起,各族住在各族土地之上,则他们纵然有侵略中国的野心,纵然想掀起战争,但距中国太远,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即令有凶恶的行动,伤害的程度也不可能太大。”
为了批驳反对意见,江统进而站在反对者的立场提出设问,他说:“反对的人会说:‘氐族的叛乱刚刚平息,关中正逢饥馑,又瘟疫流行,人民愁苦,都盼望得到休息安静,却忽然驱使这些疲惫憔悴的部众,迁移这些心里仍猜疑恐惧的叛众,恐怕我们的力量不够,不能完成。……’我的回答是:‘你认为现在屈服的氐民族部落还有潜在的反抗能力?他们后悔过去作恶,放下武器,难道是感谢政府的恩德,诚心降服?或者是不能再战,走投无路,智慧和力量全都枯竭,恐怕我们的大军屠杀,才不得不归顺?’回答说:‘当然是不能再战,走投无路之故。’那么,我们既可以控制他们的生命,自可以控制他们的进退。欢喜他所从事工作的人,不会改变他的工作;欢喜他居住地方的人,不会考虑搬家。现在,我们正是要利用他们疲惫和疑恐的心理,用兵威震慑,使他们听从而不敢违抗。现今,他们死的死、散的散,流亡各地,还没有全部集结,关中人民,家家户户对他们都怨毒入骨,所以要他们迁往远处时,他们不会留恋。
……并州胡人,本是凶恶的匈奴贼寇,……而今,五部已有数万户,人口之多,超过西戎,而匈奴人天性骁勇,精于骑马射箭,战斗力之强,远超过氐人和羌人。如果不认清有一天终有掀起战火的可能,则并州未来的情况将使十分担心。
最后,江统苦口婆心地指出:“主持国家大计的人,所面对的事,不应只忧虑国家贫困,而应忧虑国家不安。中国有四海之大,人民富庶,难道非把异族留在国内,然后才能立国?对这些异族,政府应明白宣布,耐心解释,送他们返回故土,一方面解除他们的思乡之苦,一方面也解除中国内部的小忧。《诗经·民劳》说:‘爱护中国,安抚四方。’功德永留于世,在谋略中应属最好的计策。”
但是,以当时的晋国朝廷,没人能够下如此大的决心,做如此大的事情。晋国朝廷不能果断采取措施徙戎,也就一再地错过了稳定国家的机会。
江统的《徙戎论》只能让我们后代的人在看到连绵135年的五胡十六国时期的时候(从304年刘渊称王——439年北魏灭掉北凉统一北方,中国进入南北朝时期),唏嘘不已。其实,在进入南北朝(南朝:公元420年—公元589年;北朝:公元439年—公元589年)以后的那150多年的历史里,中原大地又何尝不是争斗不已、战火连年、生灵涂炭呢?
江统,历史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