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杜预出身不高,但是司马昭深深佩服杜预的才学,极力拉拢杜预,并把自己的二妹妹嫁给了他。然而即便如此,在杜预的前期仕宦生涯中,却是沉浮不定,司马炎即位以后,任命杜预做河南尹,而此时的石鉴是杜预的顶头上司,司隶校尉。两个人过去就有过节,而石鉴虽说表面上大声大气的,但是内心却是睚眦必报的主,——说石鉴这样可真没冤枉他,据《晋书束皙传》记载,束皙学富五车,名气很大,和石鉴素无仇怨,只是因为自己的哥哥束璆娶了石鉴的女儿,可是两人过不下去,就离婚了,这石鉴就指示束皙所在的地方一直压制束家兄弟。还有从石鉴提拔的人身上,似乎也能说明点问题,《晋书王宏传》记载:“司隶校尉石鉴上其政术代刘毅为司隶校尉,于是检察士庶,使车服异制,庶人不得衣紫绛及绮绣锦缋。帝常遣左右微行,观察风俗,宏缘此复遣吏科检妇人衵服,至褰发于路。”石鉴提拔的这个人为了邀功,设置关卡检查行人的时候,竟然检查到了女人的内衣了。按照物以类聚的基本原理,石鉴估计也是那种喜欢苛察,好找茬的主! ——加上现在是上下级关系,杜预认为:京师是首善之地,不应当苛查过细,只要把握住大的方向,其他具体的小事情做的差不多就可以了。这个理念当然与负责纠察百官和京畿地区的石鉴产生了直接的冲突,如果按您说的,还要我司隶校尉做什么?!石鉴就找个茬,参奏了杜预一本,大约也是京师治安不好,或者礼仪不修什么的,结果杜预被司马炎罢免赋闲在家。
此时,叫司马炎想到杜预的,一则大约是杜预的才学,二则可能也是为了让自己的这样姑父咸鱼翻身吧。不过,以一个白身之人也不可能一下子任命一个主官的职务,司马炎先任命杜预为安西军司,给兵三百人,骑百匹,让他一路西去,到长安以后,司马炎才正式任命杜预为秦州刺史,领东羌校尉、轻车将军、假节。
也不知道是司马炎脑子进水还是命运捉弄,紧随其后而来的,正是过去杜预的顶头上司,石鉴,这次,他被任命为安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你说杜预倒霉不倒霉吧,还是做人家的直接下属。
按理说杜预和石鉴都是出身寒素,本应该属于一个阵营中的人。可是,两人的性格脾气修养理念的差异,决定了二人谁也看不上谁。按石鉴的那种个性,他一上任就想借刀杀人,命令杜预象他的前任胡烈一样出兵攻击秃发树机能。可是当时的情况是,秃发树机能战胜之后,西北地区局势动荡,各种胡人也都蠢蠢欲动。
杜预认为,此时正是鲜卑乘战胜之威,并且草长马肥之时,而晋军则粮草不继,接应部队悬远,他拒绝执行石鉴的命令,但是还是建议,应该等到明年春天以后,不光是我秦州,而是雍州和您石鉴本人,大家一起准备好粮草以后,全体出动才行,你现在叫我孤军进发,无疑是想害死我,公报私仇嘛,还捎带给石鉴上了一课,说了剿灭秃发的“五不可、四不须”。不仅不执行命令,还大唱反调,言辞之间又有一副不卑不亢、甚至是嘲讽的味道。石鉴接到杜预的书信以后,不禁大怒。我想,大约杜预不是假节的话,石鉴真敢把他杀了。
回过头来再一想,如果自己硬着来,逼得杜预上书皇帝,说自己公报私仇,那也不妥。你杜预不是要采取先固守的策略吗?我就派人去看看你究竟做了些什么?使者去到秦州一看,果然见杜预派人加固城墙,修葺城门、府库、官舍等等。不过,什么事情的好坏,完全在于旁观者所站的立场。使者来就是找茬的,他和他的背后都选择性失明,没有看到城墙是否加固,只看到城门、官邸被粉刷一新。
好!也就有戏!
石鉴上书司马炎说,正是因为杜预拿军资来装饰城门,他杜预还装修官邸,所以才造成战备物资匮乏,影响军事行动。杜预来秦州之后就上书石鉴说过,“官军悬乏,宜并力大运,”说明当时的秦州军粮等战备物资是缺乏的,所以,才促使杜预采取守的办法。而在石鉴的眼里,这种因果关系却完全被倒置了。因为,石鉴明知司马炎不可能到着遥远的西北边陲来查看,反正由着我随便去说——从老石头以后多次把败仗说成胜仗、虚报杀敌人数,并屡教不改上来看,这家伙的确胆子太大,真能把白的说成是黑的。
远在洛阳的司马炎不明底细,虽然恼怒,但是也还是保持一点清醒,没有完全听信石鉴的一面之词,而是派遣御史用囚车把杜预带回了洛阳审判,结果,被判决有罪,只是因为杜预属于是公主的老公,在“八议”之列,所以用他的侯爵(丰乐亭侯)才赎出一命,给予减免处罚。
晋军还没出兵,就将帅不和,内讧起来。
等到把杜预赶走以后,石鉴内心大爽,不过这种大爽并没有持续多久,原因是,秃发树机能并不买他的帐,他领兵不断打击秃发树机能,但是,事态正象杜预预料的那样,不仅秃发树机能兵势很盛,并且秃发树机能本人又善于用兵,几个回合交手下来,石鉴是损兵折将,不是人家的对手。
心急如焚的司马炎只好又任命善于用兵、精于安抚的叔叔汝阴王司马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雍凉等州诸军事,接替司马亮的职位,指挥西北战区的作战。
而杜预被罢免以后,因为他足智多谋为世所公认,司马炎又经常把他找到宫中,以没有职位的前侯爵参与大政方针的讨论,很快的就又被司马炎起用为度支尚书,因掌贡赋和税租,量入为出。等石鉴从驻地回到洛阳汇报工作,冤家路窄,杜预这次也好不含糊,以他在西北的经历和与皇室的关系,一眼就看出石鉴说的那些个胜利完全都是假的,他上书弹劾石鉴虚报战功,可是,石鉴也不是软柿子,双方你来我往,弄得司马炎焦头烂额,边事都够我操心的了,你们还在内讧,司马炎一气之下把两个人同时罢免。
——又和了一次稀泥。
然而,根据后来司马炎的诏书追究前事,说“往者西事,公欺朝廷,以败为得,竟不推究。”可以看出,石鉴在西北战场上以失败而虚报为胜利这件事情,应该是真的。不过,为什么司马炎对石鉴虚报战果并没有深究,仔细考证起来,也还真有点小意思,《晋书武帝》清楚地记载,(泰始6年)“诏遣尚书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与奋威护军田章讨之。”也就是说,石鉴攻击秃发树机能也许是司马炎本人的意思,石鉴是在代替皇帝受过,能深究吗?
没过多久,司马炎又重新起用了他们两人,杜预还做度之尚书,石鉴做了镇南将军,豫州刺史。杜预倒没什么,在任尽心尽职的。可是,石鉴这老兄还是老毛病不改,多上报杀死吴国士兵的人数,这次,司马炎老账新帐一起算,说,“……过去的事情,就没有深究你,很快就又任命你了,希望你能将功补过,但是,你却还是象过去那样和下属一起欺骗朝廷,以后迁还老家,终身不用!不过不要销除他的爵位和封给他的土地。”
似乎,这下石鉴永无出头之日了。不过,司马炎老兄也真可爱,他总是说话前头说后面忘,过了很久,又任命石鉴为光禄勋、司隶校尉、后领司徒,开府。等杜预平定吴国,也才弄个司隶校尉,还没当上就死在去洛阳上任的中途——南阳邓县了。而石鉴没什么功勋,并屡屡犯错,可是职位却总比杜预的高,也真是老杜的克星。
杜石争斗是晋王朝内部同为寒门出身的大臣个人之间的一次争斗,并不具有太大的代表性;在晋王朝内部,还有寒门与高门之间的对立;还有王族与戚族之间的对立;还有皇帝戚族之间的争斗;也有朝臣中所谓正直之士与奸邪之臣的倾轧等等,以后我们都要一一道来。现在说到杜预,就仅举杜预的例子,说说晋王朝时期寒门与高门之间大臣的隔阂吧:
《世说新语,方正》记载了关于杜预的两件事情:一件是后来杜预被任命为镇南将军,朝中大臣都为他送行,“杜预之荆州,顿七里桥,朝士悉祖。预少贱,好豪侠,不为物所许。杨济既名氏,雄俊不堪,不坐而去。须臾,和长舆来,问:“杨右卫何在?”客曰:“向来,不坐而去。”长舆曰:“必大夏门下盘马。”往大夏门,果大阅骑,长舆抱内车,共载归,坐如初。”说的是杜预和杨济都豪爽,但是两个豪爽的人就弄不到一起,杨济是司马炎后来的老婆杨芷的叔叔,在宴会上坐一会就离开了,后来被和峤劝回。
另一件大约也是在此次聚会上发生的:“杜预拜镇南将军,朝士悉至,皆在连榻坐,时亦有裴叔则。羊稚舒后至,曰:“杜元凯乃复连榻坐客!”不坐便去。杜请裴追之,羊去数里住马,既而俱还杜许。”一向骄奢的羊琇,进来一看杜预让大家坐在一张大席子上,羊琇立即不快,意思是杜预没有给每个客人准备一张席子,不尊重客人,扭头骑着马就走了,被和他关系好的又是“一肩挑”的裴楷追回。
羊琇和杨济都是皇亲国戚,即便是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骨子里还是看不惯你,这没办法,谁叫你出身不好呢?如果你是贵族,你连榻而谈也许会被人称赞为洒脱,但你是寒门,对不起,你真寒碜!
虽然两人都分别被和峤和裴楷劝回,暂时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些,但是,当时,那种豪门对于寒素人士的鄙视和那种骄奢、狂慢之态也跃然纸上了。
一0一、擒杀步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