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玄学,同样认为万物来源于无,那么对于“无”是什么?王弼认为“以无为本、以有为末”,不是老子说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他认为“无”既然无形无象,它本身就不能独立存在,所以必须通过“有”(具体事物),所以,“无”存在于天地万物之中,“无”和“有”,只是本末和体用的关系,“有之所以为利,皆赖无以为用”,万物虽有万形,最终只能回归它们的共同根本——“无”。基于“以无为本”的观点,何晏、夏侯玄、王弼都主张为人、为政、名教上都要顺应自然。比如,王弼说:“善治政者,无形、无名、无事、无政可举,闷闷然,卒至于大治”;对名教与自然的关系,认为,自然是主,尊卑高低、制度约束等是次,因此,名教也要合乎自然;人性上,王弼主张性为主,情为末,即所谓“性其情”。
如今看起来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在把皇帝神圣化,把圣人神圣化的时代也许是有很大意义的。何晏就不敢承认圣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而王弼认为圣人照样有喜怒哀乐,只是他们善于控制罢了。
玄学家讨论的问题除此之外还非常广泛。还如,在认识论上,所谓“言尽意”还是“言不尽意”,就是说语言能不能说清道理上,也一直是魏晋玄学讨论中的一个重要课题。人们围绕这些形而上的问题,进行深入的论证。王弼的“得意忘言”,对于中国以后的诗歌、绘画审美境界有极大的影响。
因为,这些问题都十分务虚,语言交锋十分玄妙,使得这些人不仅关注的问题脱离事务,语言也随之不便被一般人理解,行为也不同寻常,这对以后东晋上层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以做具体工作为“俗务”,以片言只语体悟玄妙,以超凡脱俗为高标。
从哲学的高度解决了世界观的问题以后,在现实生活中,何晏选择了及时行乐的态度,这种态度影响了魏晋以后很多人;由于何晏性欲比较强,他开始尝试服用很多年来没人敢服用的“寒食散”,从此以后,服药(特指服用寒食散)称为魏晋名士的标志性符号,也成为上流社会的风尚。巢元方《诸病源侯论》引晋皇甫谧曰:“近世尚书何晏,耽声好色,始服此药,必加开朗,体力转强,京师翕然,传以相授......晏死之后,服者弥繁,于时不辍,余亦豫焉。”苏轼亦说:“世有食钟乳、鸟喙而纵酒色以求长年者,盖始于何晏。晏少而富贵,故服寒食散以济其欲。”
什么是“寒食散”?
古代药书中有不同的方剂,配剂中主要有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石、硫磺等五种矿石,因又称五石散。举一:紫石英2两半,白石英2两半,赤石脂2两半,钟乳石2两半,硫黄2两半,海蛤(并研)2两半,防风2两半,栝楼2两半,白术7分,人参3两,桔梗5分,细辛5分,干姜5分,桂心5分,附子(炮)3分(去皮)。(《千翼方》)
根据中国古代医学理论认为:石钟乳:温肺气,壮元阳,下乳汁;白石英:温肺肾,安心神,利小便;石硫磺:壮阳,杀虫;赤石脂,涩肠,收敛止血,收湿敛疮,生肌;紫石英,镇心,安神,降逆气,暖子宫。这些药,都是所谓的“猛药”,弄不好就有生命之忧。并且吃散之后,一是必须要散步,叫做“行散”。所以以后“披发行散”的高人成为时尚,类似我们现在在大街上骑着雅马哈呼啸而过的酷哥;二是必须大量吃冷东西,服药以后,身体先热,后冷,但不能吃热东西;三是喝热酒。四是穿薄衣服。五是洗凉水澡。
据说,服药以后,皮肤白皙鲜嫩,所以不敢穿紧身衣服,这使得魏晋衣服都成了宽袖博带的大衣,风度翩翩;同时衣服也不能换,为的是害怕新衣服刮破了皮肤,(如果刮破后果严重),所以,穿的久了,名士们的衣服里就有了客人,“扪蚤而谈”取代诸葛亮的“羽扇纶巾”成为时尚,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道: “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以后的王猛“扪蚤而谈”大为苻坚激赏;服药以后,性欲大发,所以魏晋名士们经常“偕妓上东山”;何晏自己也曾说过:“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
玄学和服药,对魏晋文化,风尚,服装,文学等等都产生难以想象的影响。
二十八、正始文学
人们习惯于把三国文学从建安元年196年开始到晋朝建立的泰始元年265年,以曹植232年的逝世为分界,划分为建安文学(196-232)和正始文学(233-265)。整个正始时期的文学,不仅从数量上、种类上,而且从风格上与被誉为“建安风骨”的建安文学迥异。
主要的原因还是对文人无情的迫害和“质胜于言”的虚无氛围。建安文学,继承了汉乐府民歌的现实主义传统,采用五言形式,以风骨遒劲著称,兼具有慷慨悲凉的独特风格,主要人物是文坛巨匠“三曹”(曹操、曹丕、曹植)和建安“七子”(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其中艺术成就最高的曹植的文章,被誉为“骨气奇高、词采华茂”。
个人比较喜欢:曹操的《蒿里行》: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短歌行》 其一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沈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辍?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曹植的《野田黄雀行》: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
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
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
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白马篇 》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还有美艳之极的《洛神赋》以及悲怆的《赠白马王彪》(白马王曹彪我们以后还会提到)。
对比下来,正始中的文化人除了谈玄,就是吃药,除了吃药,就是喝酒,除了喝酒就是怪诞荒唐。文学只集中在两拨人:一批“竹林七贤”(阮籍、嵇康、山涛、刘伶、阮咸、向秀、王戎),一批“正始名士(王弼、夏侯玄、何晏、钟会、荀粲、裴徽、傅嘏等),——但是,注意:正始名士在正始年间也并不是无所作为,尤其是身在高位的,被晋代人所写的史书丑化(主要是借司马懿阵营的闯将傅嘏之口所说)的曹爽阵营中的夏侯玄、何晏等人,也在认真地为帝国做事,(以后,我们还要仔细地翻开历史,找寻仅存的一些真相。)。而真正代表着正始文学的,也只有阮籍和嵇康二人了。二人独特的境遇,造就了他们的文字与建安风骨截然不同的文风,在我看来,那就是正始之音——正始时代发出的声音。以后我们还要认真地谈谈“竹林七贤”,这里,只举一例,与上面建安文风做一简单的对比,大家就一目了然了:
阮籍的代表作是咏怀诗八十二首,随便撷取其中三首吧:
一
夜中不能寐,
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
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
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
忧思独伤心。
十七
独坐空堂上,
谁可与欢者。
出门临永路,
不见行车马。
登高望九州,
悠悠分旷野。
孤鸟西北飞,
离兽东南下。
日暮思亲友,
晤言用自写。
七十九
林中有奇鸟,
自言是凤凰。
清朝饮醴泉,
日夕栖山冈。
高鸣彻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