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文：跛足的帝国 三
2019-021
最早的方法，是在一小群人中，看某个个体的拳头最硬就听谁的，你要不听？不听我揍你！这有点儿像三流武侠小说中的世界，几千万年前，与我们同一个祖先的猴子兄弟们，就还停留在这个阶段。
一群猴子，通常都会有一只最强壮的公猴担当猴王，在一次打架斗殴胜利后登基，之后要保护猴群的安全，维护猴群的秩序、猴规。并拥有与母猴的优先交配权，采到食物后的优先食用和分配权。有了食物的分配权，第二种方法也就可能出台了：听话的，我多给你分个桃。这两种用实际利害相威胁（揍你），或用实际利益相引诱（分桃），产生的组织约束力，我姑且将其称之为“硬约束”。猴王拳头的硬度，和供他分配的食物数量的多少，就可以看作这只猴王拥有的“硬实力”。而其中，食物分配权并不是稳定的硬实力，只有猴王自身的武力不会背叛的，至于猴群内其他猴子的力量，并不真正属于猴王。
为何这么说呢，因为这种纯粹的硬实力是非常不可靠。一般来说，真实世界中的猴王并不是孙悟空，不是盖世大侠，也不是超级英雄，对猴群中其他猴子同属一个种群，它的武力优势十分有限。猴群中任何一只猴子，只要觉得自己已经够强壮，或者猴王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强壮，立即可以挑起一场“革命”，只要把老猴王打败自己就是新猴王。在被“革命”的时候，老猴王命令不动任何一只猴子来帮助自己，镇压那只“犯上作乱”的叛猴。猴群中的其他猴子，永远都是围观群众。
显然，光靠最原始的硬实力，和由它产生的硬约束组织起来的社会结构，是形不成国家的，只能算是有了产生国家的卵子，连受精卵都算不上，因为它根本没有机会发育，长大。所以猴子到现在也还是猴子，猴群到现在也还是猴群。
要进入更高一层的社会结构，必需有另一类约束力，像精子一样加入原始人的类猴群结构的卵子中，让核心人物对集团的约束力超过他本人的体力，才有可能实现。
这里所说的另一类约束的特点是，它不需要用实际的利害威胁你，或用实际利益引诱你，而是通过情感认同、道德认同、信仰认同等意识形态方面的因素，让你自觉遵守，甚至是心甘情愿地服从于它。与“硬约束”相对应，我姑且将这一类约束力量称之为“软约束”，创造软约束的源泉，称之为“软实力”。
有些软约束很早就有，来自高等生物与生俱来的情感本能。比如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父母养育自己子女的主因，是他们爱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因为我们法律规定了遗弃罪。但更多的软约束，是人类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天创造出来，并在长期的潜移默化中渐渐被更多的人所接受。建立国家所需要的，就属于人类后天创造的软实力。
我们的祖先能做到这一步，是因为我们比猴子聪明，在寻找食物，吃饭睡觉之余，还会去思考探索一些咋一看挺无聊的问题。比如：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将去向何方？虽然我们祖先思考的结果，一般都远离科学的答案，但那些荒谬的解释并非没有价值，原始的鬼神崇拜由此而产生，同时，据说能与鬼神沟通的祭司职业也就被创造出来，两者相加，构成了原始宗教。到了这一步，少数人终于能够通过人假神威，建立起对部落其他人的软约束机制，而集团的硬约束力，由于有了软约束做粘合剂，才能够超越单个个体的武力，呈几何级数的增强。
最早国家诞生的三大基本条件，总算是凑齐了，正因为其软实力的来源是人们对鬼神的崇拜或恐惧，故人类文明之初出现的最早一批国家，无一不是神权政治。在早期神权政治的背景下，《左传》说的其实一点儿也没错，“祀”与“戎”同等，甚至比“戎”更重要。
附文：跛足的帝国 四
2019-022
原始的巫术、萨满这一类靠神鬼崇拜制造出的第一代意识形态，要有效发挥软约束的作用，有个重要的先决条件：广大群众都得是纯纯的愚民，完全不会动脑筋思考问题，不会问为什么，无条件地相信那些本来就没什么逻辑，很容易被证伪的鬼神之说。毕竟意识形态这种东西，要人们相信它，它才有价值，没人信就什么用处也没有。而要让人们不思考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所以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世界各地的智者，如摩西、耶稣、释迦、孔子、老子、穆罕默德等先贤，和其一代代追随者们，打破了粗陋的原始信仰，逐渐创造出一个个具有完整理论，和严密逻辑，真正算得上高深学问的哲学体系。有了这些哲学体系为本，再配合上当时统治者的提倡，第二代主流意识形态生成，渐渐形成如欧洲的基督教文明区，中东的伊斯兰教文明区，东亚的儒学文明区等等文明大区域，引领人类由上古走入中古。
那个时代，没有第二代意识形态信仰的民族，只能是野蛮人，任何一个后进民族要从野蛮迈入文明，都必须接受其中一项思想体系，让自己的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与其相匹配，没有例外。如今，第二代主流意识形态虽然已被逐渐被淘汰，但它们留下的文化影响力仍不容忽视。
不过，第二代主流意识形态虽然经得起思辩，但经不起科学的验证，当人类社会进一步发展，它们也会面临着越来越多的逻辑漏洞，毕竟在创造它们的时代，用不着，也不可能解释未来才会出现的新生事物。所以随着人类走出中古时代，第二代主流意识形态对人类的正面作用越来越小，负面作用越来越大，它们也逐渐被启蒙思想家们一点点打破，由现代民族主义，现代爱国主义，共产主义，社会民主主义，保守主义…等等更繁杂多样的第三代意识形态来替换。
由上可见，一个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是一种类似于昆虫表层外骨骼的存在，没有它，昆虫无法存活，但随着昆虫长大会越来越成为束缚其成长的桎梏，旧的外骨骼就必须被撕裂，抛弃，昆虫从里面挣脱，破茧重生，再长出新的一层外骨骼代替。所以，脱离昆虫生长的具体阶段，来讨论单独某一层外骨骼对昆虫是有利还是有害，是个很无稽的问题。
在下文中所述的五代十国时期是个什么时代？那是一千多年前，那时第三代意识形态还压根就没有产生，你不接受第二代意识形态的所谓“洗脑”，那你就没脑可用。鸡蛋要孵化成小鸡才可以啄破蛋壳，而不是在鸡蛋诞生的阶段就批判蛋壳如何束缚小鸡的生长，就把它打破，那只能便宜了想吃鸡蛋的人，对鸡蛋而言就是灭顶之灾！同样，等鸡蛋孵化成了小鸡，如果还要强调蛋壳的保护作用，不容打破的话，小鸡必然被憋死！真理没有永恒，只有相对，这道理应该不难明白吧？
我特别说明一句，我定义的软约束，只是客观描述这一类约束力产生的方式，它的范围其实非常广泛，并不能简单说它是善意的，有利的，或是恶意的，有害的。它也并不等以意识形态，只是说意识形态是它的主要源头之一。要严肃讨论意识形态，和软约束力利弊这类问题，需要放在当时的客观环境下就事论事，而非凭借着盲目的自信，以自以为是的上帝视角简单地贴张善恶标签了事（好像不少网友还没看清楚我究竟想说什么，就开始无的放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