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文:跛足的帝国 一
2019-019
《左传》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你会不会觉得这是古人太迷信,“祀”有什么资格与“戎”并列?甚至还排在前边?
孔老夫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这话说得,好像在老夫子看来,“礼乐不兴”比“事不成”还重要?
一代智士陆贾说过一句名言:天下可以马上得之,但不可以马上治之。那什么是“马上治之”?为什么“不可以马上治之”?它背后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蒙古人的圣旨开头要加一句“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明清圣旨开头开加一句“奉天承运”?
用八股文取士,明明就是让科举出来的官员们用非所学,学非所用,为什么雄才大略的朱元璋却还是要创造出这套死板的,看似不合理的制度?而且在此后五百多年间一直被沿用,在受到西方文明冲击前,就没有哪位皇帝考虑更改一下?
为什么满清要出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野蛮政策,宁可激起一时的反抗浪潮,也要逼着所有中国男人留上两百多年丑陋的猪尾巴?
为什么古拜占廷皇帝在与大臣们议事时,只坐在宝座的一侧,而在另一侧放一本《圣经》?为什么西方殖民扩张时,活跃在最前方的,往往是传教士?为什么直到今天,美国总统宣誓就职时,还要用一只手按着《圣经》?
为什么美国队长和旧版的神奇女侠要将美国国旗的图案穿在身上?为什么在好莱坞大片中,美国会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世界?为什么研制款导弹,都要取名“爱国者”?
为什么二代核心会说: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 …
北宋的大史学家司马光,在他编写的帝王教科书《资治通鉴》一开篇,发表过一段长长的议论:
“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
这段话很长,它表达的中心思想就是:一个君主最重要的工作,不在于那些治理国家的具体事务,而在于维护国家的礼仪纲纪。维护礼仪纲纪的关键,在于明确君臣之分,贵贱之别。明确君臣之分的关键,又在于设置官职、爵位,创造大义名分,再将天下人都纳入这套体系之中。否则天下这么大,人民这么多,其中不乏勇武绝伦的猛士,或谋略超人的智士,让这么多优秀的人,服从于一个可能并不优秀的君主,不靠礼仪纲纪来约束他们的思想,规范他们的行为,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我第一次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对君实先生的这套理论很不以为然,认为天下的至理,应该类似于安重荣的名言:“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在绝对的力量,或绝对的利益面前,礼仪、纲纪、名分这些虚无的,没有实际意义的繁文缛节有个屁用啊?
但随着年纪渐长,阅历渐深,看到的,思考的东西多了,才渐渐发现幼稚的原来是自己,才看清自己当时的年少轻狂。
附文:跛足的帝国 二
2019-020
在本文中,朋友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虽然仅仅相隔了十几年,明明也同在中华大地,承袭的文化还是那些文化,依托的人民也还是那些人民,但后梁与李唐两个王朝的灭亡,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两种景像,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从公元881年初,黄巢攻进长安为标志,李唐中央政府就基本上可以算残废了,号令不出国门,中央禁军虚弱到人见人欺的惨境,天下诸藩镇那怕是最弱最小的,把圣旨当废纸都几成惯例,哪个藩镇不爽了,进军长安,皇帝就得一次次逃跑!可就是拖着这样气若游丝的病躯,病危中的李唐王朝也还是苟延残喘了整整二十六年多,才迎来最后的寿终正寝,比五代中的任何一代都要长得多。
而后梁王朝,就在它灭亡的前几天,朱友贞的仍然能够比较有效地调动其国土内各藩镇的人力物力,朱友贞在位的十一年间,梁军虽屡经重挫,但几乎每次失败后不久,都很快又能动员出数万到十多万军队投入战场,其抗打击能力在那些时候看起来可是非常可观啊!梁军的平均战斗力虽然与朱温时代是没法比了,但比起唐末那支人见人欺的中央军,仍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而且朱友贞也仍有足够的权威驾驭这支军队,可以调动他们到自己指定的战场,可以任意任命或罢黜前方主帅,直到最后一战之前,都没有出现失控的迹像。那么,这个即使在最后关头看起来,也并不弱小的政权,为什么会突然间暴毙?为什么突然连逃跑都做不到了呢?
前文我说是“人心散了”,可是人心为什么散?导致后梁的亡国与李唐截然不同的本质原因究竟在哪里?
要真正理清这些问题,也许我们得回到人类文明的起始,看看一个国家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它的存在需要哪些条件?
仔细分析一下。一个国家的建立,需要三个最基本的条件。
首先需要有一片土地,没有土地的国家是不可想象的。其次,在这片土地上要常年居住有一群人,没有人的空地形成不了国家,就像南极洲到今天仍然是无主地。这两个条件基本靠自然赐予,还是比较容易达成的,人类进入原始社会后就在很多地方都满足了。可世界自有人这个物种以来二、三百万年,有最早的国家出现到现在也超不过一万年。
为什么前两个条件具备后,怀胎这么久,才能把国家这个新生儿给生出来?就是因为要满足国家诞生的第三个关键条件,全得靠人类自己在生存竞争中摸索,比前两个条件的难度和复杂度高多了。这就是:建起一个能将原先如同一盘散沙的原始人类,用某种约束力量组织起来,让渡出自己的一部份自由,形成一个全新的,能够将力量协调一致发挥出来的大有机体,那就是政府。
人生来是爱自由的,但如果人人都彻底自由,都不用听别人指挥的话,就不可能有团结协作,更不可能有政府,社会就永无进步,其实对每个个体都是灾难。所以人类的进步,得从抑制自己的本性开始。可最早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原始人,真正都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也是娘养的,我也是妈生的,凭什么谁要听谁的指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