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梁覆亡 十三

2019-014

在朱友贞与皇甫麟自杀后数小时，也就是十月九日凌晨，李嗣源统率的唐军前锋，到达汴梁城外，并立即向城北的封丘门发起攻击。

没有发生战斗，原先受朱友贞委托，负责守城的开封府尹王瓒一见唐军，就大开城门，出城投降了。毕竟皇帝都没了，我们还替谁作战呢？别说此时早已军心涣散的梁军，就是二战时死守柏林的那些意志顽强的德军，在得知他们的元首自杀后，也马上都投降了。李嗣源的人马于是便兵不血刃，十分顺利地开进了后梁的都城，然后他勒令诸军，严明纪律，不得扰民，全城秩序井然。

等到天色放明，李存勖亲统的大军，也来到汴梁，从梁门入城。后梁的一大群文武官员，已经跪列在大道两旁，恭敬无比地迎接昨天还是他们死敌的后唐皇帝。

当李存勖骑着骏马，在卫士簇拥下出现时，场面达到了高丨潮丨！后梁的官员们纷纷膝行上前，内牛满面地向新主人表明心迹：原来个个都是身在梁营心在唐，不用说咱们祖先代代是唐臣，自己也是生在大唐朝，长在红旗下，后来虽不幸沦落于伪廷，但忠贞之心从未湣灭。今日，终于得偿心愿，重睹大唐的中兴，虽死也没有遗憾了！

看着这表面异常感人，内里却颇为滑稽的一幕，李存勖心情大好，表示完全相信这些人的瞎话，当众宣谕说：“朕这二十年来的血战，就是为了让你们不辱家门，重沐大唐的荣光！所以你们不必担忧前程，各自回去，继续坚守各自的工作岗位。”

待后梁群臣散去，李存勖见到来迎接他的李嗣源和李从珂。据说，李存勖一时兴奋过度，竟抓住李嗣源的袍服，以头相碰，说了一句语无伦次的胡话：“我能够得到天下，都是你们父子的功劳，今后当与你们父子共享天下！”

现在谁也没有想到，这句话会一语成谶，最后竟阴差阳错地一次又一次应验。

那一天，李存勖还见到了两个他原以为早已去世的人。

第一个，是杨刘、马家口会战时的送信英雄范延光。自被梁军捕获后，范延光宁死不屈，后被转移至汴梁的监狱关押。狱吏敬他是条汉子，对他比较优待。等到唐军进城，狱吏除掉范延光身上的桎梏，放他出狱。李存勖在路旁看见虽有些消瘦，但精神还很好的范延光，非常高兴，当即授予他银青光禄大夫（从三品文散官，没有实职的虚衔），检校尚书（名誉部长，也是虚街）之职，重回唐军编制。

另一个，是胡柳陂之战中被俘虏的伶官周匝。周匝是李存勖最喜欢的伶人之一，胡柳陂之后，见不到他的音容笑貌，让李存勖时时想念，惜叹良多。此时，李存勖意外见到周匝还活着，哭拜在自己面前，自然是喜上加喜。周匝向他尊贵的老票友请求说：他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全倚仗后梁教坊使（伶官，相当于官廷乐队的队长）陈俊，和内园栽接使（负责宫廷花园的园丁长）储德源的搭救，希望李存勖能给这两人各安排一个刺史的职位，帮他还这份人情。李存勖心情正好，几乎是不加思索就满口答应下来。

朱梁覆亡 十四

2019-015

当然，在汴梁同样也有很多李存勖想见，而一时没有见到的人。

最重要的那个，自然是朱友贞。李存勖入城时，还不知道朱友贞已死，只知道这位大梁皇帝既没有倒缚双手，衔着玉璧出来投降，似乎也没有人看见，他带着亲卫，逃出城去。这可是个大问题，如果朱友贞还活着，并且成功逃脱的话，会产生多大的潜在危害还难以判断。于是李存勖下令全城搜捕，务必不让后梁皇帝漏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搜捕令下达后没多久，有人将朱友贞的首级献上，原来这一隐患早就自我了断了。放下心来的李存勖正好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宽大，他叹息说：“两家的恩怨，是上一代人结下的，本与后嗣无关。我和梁主血战十年，最遗憾的，就是不能在活着的时候见上一面。”

稍后，李存勖下令将朱友贞的首级刷上漆防腐，送入太庙，无头的尸身交由王缵，草草掩埋于佛寺。再后来，由朱温的老朋友，随后也降唐的张全义将其正式安葬。

后梁文臣的两大元老，敬翔和李振也没有出现在梁门迎降的朝臣队伍中，不过两人的没有去的原因并不相同。

李振担心自己在后梁资格老，名气大，不知道后唐军队来了，会不会追究上一个唐朝灭亡时自己的罪责，所以不敢去。但他既舍不得自己这条老命，更舍不得几十年的荣华富贵，还心存侥幸，想看看风头再做决定。不多时，那些迎降的大臣回来了，都说新来的大唐天子很宽大，不追究梁朝旧臣们的责任，大家都没事了！

李振大喜，前来找到敬翔，要将这个好消息与老同事一同分享：“听说已经有诏书赦免我们的罪过，要不要明天早上我们就一起去朝见新皇帝？”应该说，这是生在那个年代的大多数官员的最正常选择，没什么可丢脸的。

但敬翔显然并不属于大多数，他反问李振说：“我们二人身为梁朝的宰相，在国君犯错的时候不能谏止，在国家危亡之际不能拯救，新皇帝要问起来，你我怎么回答？”见话不投机，李振匆匆离去，敬翔也没有挽留，道不同不相为谋。朱温的两大谋士，至此完全分出了高下。

第二天，也就是十月十日一早，天还没有亮，有人到敬翔在高头里的住处报信说：“崇政李太保（后梁亡时李振的官位为崇政院使兼太保）已经入朝去了。”敬翔一声长叹：“李振枉为大丈夫！朱家与李家是世仇，因为我们谋国不臧，不能匡正君王的失误，才有今日。如今连少主都已伏剑于国门，我们岂能再偷生？就算新朝肯赦免我们罪过，我们还有脸再走进建国门吗？”

伴随着叹息，敬翔结了一个绳套，系上房梁，将自己的脖颈伸了进去。老奴无用，辜负了陛下的嘱托，只能捐此残生，追随陛下于地下吧…

就这样，在后梁末帝自杀仅仅两天后，后梁的最后一个忠臣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为自己孝忠的王朝殉葬。与李唐的最后一个忠臣张承业，在唐亡又奋斗了十几年，而且同时以及之后还不断有人冒用唐朝的名义建国相比，后梁王朝的余音可以说在它灭亡时就戛然而止，没有留下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