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梁覆亡 九
2019-010
十日七日,唐军前锋抵达曹州(今山东定陶),后梁的曹州守将没有进行任何抵抗,立即开城投降。
也就在同一天,有从中都败下来的梁军士卒逃至汴梁(也许就是景延广),送给后梁皇帝宛如晴天霹雳的噩耗:“王彦章已被俘,大批唐军正长驱直入,马上就要杀到了!”
朱友贞大惊失色,身为后梁皇帝,他深知从郓州到汴梁,后梁已经没有任何一支值得一提的军队,现在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唐军的前进,亡国的命运第一次真正来到他的面前!消息传开,皇宫里顿时响起一片哭声,皇后、嫔妃、皇子、公主们聚在一起哀伤自己的命运:沙陀人要来了!大梁大势已去!咱们全都活不了啦!
朱友贞毕竟是皇帝,他不能同家人一样只会哭,必须拿出应对措施,于是朱友贞紧急召见百官,用近乎哀求的的语气,请众臣设法相救。
朱友贞终于知道,正是他老听赵岩、张汉杰这些人出的馊主意导致今天的恶果,所以他把最大的希望,放在曾辅佐父亲创业的智囊敬翔身上,向这位国家元老哭诉道:“我过去常常忽略您的建言,才落到如今的境地!现在大事已万分危急,请您千万不要把过去那些事放在心上,想想办法,还能不能挽救?”
敬翔已经绝望了,他流着泪悲愤答道:“老臣自受先帝厚恩,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名为国家的宰相,实为朱家的老如,事奉陛下,如同事奉郎君(奴仆称主人的儿子为郎君)。我先后提出的那些建议,每一件都倾注了老臣的一腔忠心。陛下当初要用段凝,老臣就极力反对,说这个人不能用!但奸邪小人们朋比为奸,终于酿成了今天的大祸!现在,唐军马上就要杀到了,段凝的军队被大水阻隔,无法及时回救。臣想请陛下出城避敌,陛下必定不能听从;想请陛下亲征,与敌作最后决战,陛下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胆识。事已至此,就算是张良、陈平复生,也没法为陛下想出什么转危为安的主意!只希望陛下先赐臣一死,老臣实在不忍亲眼看着大梁的宗庙沦为废墟啊!”
听完敬翔的话,朱友贞也差不多绝望了,如果连朝中公认最足智多谋的老相国都拿不出任何办法,那别人就更不可能了!年轻的皇帝与饱经沧桑的老臣面面相对,禁不住痛哭失声。
不过,作为后世读史的非当事人,也许会觉得敬翔那段话有一处比较奇怪:让朱友贞御驾亲征去和李存勖拼命当然不现实,且不说从没上过战场的朱友贞肯定不是李存勖对手,就算朱友贞有他父亲的本事,让他用汴梁城中仅存的四千控鹤军,去与唐军数万精兵良将对抗,也等同于肉包子打狗。
但既然知道打不过,让皇帝退出都城,暂时逃走避敌,不应该是最最正常的反应吗?就像在后梁之前的大唐王朝,类似的事可发生过远不止一次,从唐玄宗、唐代宗,到唐僖宗、唐昭宗,李家皇帝们一旦发现危险临近,都是撒丫子跑路,那腿脚可麻利了。每次出逃,虽然有损皇家体面,但面子诚可贵,性命价更高,正因为李唐皇帝们总是“孤不羞走”,才有惊无险地让大唐王朝一次次续命延生,最终让李唐成功熬进中国历史上寿命最长的王朝之列。
前朝有这么多成功先例在,敬翔为什么还说朱友贞不可能同意出城避敌呢?也许同时发生的一些事,可以给我们提供答案。
朱梁覆亡 十
2019-011
实际上,纵然感到绝望,朱友贞也没有束手等死,他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做了很多挣扎,但事后都证明是无用的,无意义的。
无用的事,是向段凝大军求救。朱友贞先派张汉伦带上圣旨,快马加鞭赶往河北,命段凝立即回师。但稍后就传回来消息,说是张汉伦在去滑州的路上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腿,又受到大水阻隔,前进不了!(史书上写的是:“汉伦至滑州,墜马伤足,”明显不合逻辑。稍前王彦章上任招讨使,从汴梁去滑州用时两天,那么往返就需要四天,酸枣决堤后,滑州已被黄河与“护驾水”包围,张汉伦去滑州的用时不可能比王彦章更短,而朱友贞只剩下两天的寿命,等不到他从滑州发回来的消息了。)
朱友贞只好将命令段凝回师勤王的密诏复制多份,封在蜡丸之中,然后登上建国楼(汴梁皇宫正门建国门的门楼,平常举行盛大仪式的地方),召来了一批平日里最亲信的下人,一一给予重赏,再让他们化装成平民,分路出发去给段凝送信。但这些亲信出发后,全都不知去向,没有一个人完成使命。
其实就算这些人全都忠于职守,段凝大军也不可能赶在李存勖之前回来,所以在旁的诸大臣又有人提了几条建议。第一种建设是:要不陛下先退守洛阳,再调集各军与李存勖决战,就算唐军占领了汴梁,也一定不能呆太久。这种过份乐观的看法,早被敬翔否定过了,朱友贞没同意。
第二种建议是:如果调集诸军来不及的话,干脆陛下就往北走,直接去投奔段凝大营。但明智的人还是有的,此时汴梁城中那四千禁军的指挥官,负责保卫皇帝人身安全的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鳞(朋友们还记得吧,朱友珪在弑父篡位之前的职务,就是左右控鹤都指挥使)反对说:“段凝本非将才,他能坐到如今的高官,仅仅来自皇家对他的过分宠爱。指望其在大难来临之际,能够临机决断,转败为胜,挽狂澜于既倒,恐怕太为难他了!更何况,段凝要是听说王彦章都已经战败被擒,估计胆都被李存勖吓破了,怎么能肯定他还会效忠于陛下?”
朱友贞的第一号心腹重臣赵岩,此时突然非常难得地实事求是了一回,说出一句睿智的话,验证了朱友贞心中的绝望:“大事都到如今这地步了,只要下了建国楼,谁能担保谁还有忠心?”
这时后梁的宰相郑钰,不知道是他人太傻,还是他认为朱友贞太傻,竟又提出了一条非常奇葩的建议:带上传国玉玺去诈降,让唐军缓师。朱友贞没这么傻,反问说:“事到如今,自然不会舍不得传国玉玺,只不过你这么做有用吗?”郑钰低着头想了半天,只好说:“估计没什么用。”说得朱友贞左右侍从都差点儿憋不住偷笑。
朱友贞当然笑不出来,他哭泣着回宫,才发现就算郑钰的办法有用,也已经来不及了:被他藏在皇宫寝室的传国玉玺已不翼而飞!不用说,已被某个手脚快的侍从偷走,拿去当投靠新主的见面礼了。
朱友贞不肯出逃的原因已然清楚了,就是《天下无贼》葛优的那句名言: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朱友贞还留在京城,左右很多人已有二心,他如果逃走,残存的人心极可能会会随着原有的权力体系一起崩溃!想想本文中曾经出过场的一些人,比如薛能、王行瑜等人的下场,几乎肯定会在朱友贞身上重演。如果逃也是死,留也是死!那干嘛不让自己死得稍稍有尊严一点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