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枪奋击 九

这里的情况与不久前的杨刘不一样。在杨刘面对李存勖时，梁军早修好了坚固的环形营垒，进可攻退可守，士卒也已稍得休整。而在马家口，梁军没有任何阵地可以依托，而且李存勖大军到达的时候，正是他们苦战良久，十分疲惫之时！

王彦章知道，要在此时此地与李存勖决战，那梁军多半是凶多吉少，他只得下令停止进攻，军队退守马家口之南的邹家口。李存勖率大军渡过黄河，与郭崇韬会师，直逼邹家口。王彦章被迫再放弃邹家口，退回杨刘城外的梁军营地。后唐本土与郓州李嗣源部的联系重新被打通，王彦章计划达到的作战目标已经失败。

七月十二日，一条祸不单行的战报，从后方传到梁军杨刘大营：又有一支数量不明的唐军在上游成功渡河，并且在德胜南城之南的清丘驿击败了梁军一支侦察小队。消息传来，梁军众将都很惊慌。副帅段凝乘机当着众将的面，抨击王彦章：指挥无能，不该深入敌境！现在可好？前后都是敌人，把我们大家都带进坑里来了！

士气，本来是一种可鼓不可泄的东西，但梁军有段副司令现身说法地渲染夸大，他们不久前靠奇袭德胜等胜利积攒起来的士气全部清零，重新恢复对唐军、对李存勖的恐惧，战斗力也自然随之弱化。现在不用说扩大胜利了，王彦章就想保住此前的那一点儿战果也渐成奢望。

七月十七日，李存勖以李绍荣（元行钦）为先锋，沿黄河南岸西上，发起杨刘解围战。交战一天后，梁军抵挡不住李存勖的进攻，王彦章被迫解除对杨刘的包围，向东撤退。

杨刘城在解围前已经断粮，城中军民差不多已经有三天分配不到任何食物，但他们终究还是挺过来了。李存勖来到杨刘，激动地对守将李周说：“如果不是你坚守得力，我的大事几乎要败！”

现在大事要败的变成了梁军，唐军全面反攻，乘胜收复了此前丟失的全部南岸要塞！梁军狼狈撤退，王彦章虽然不甘心，一面撤退，一面再对德胜南城等要塞发起多次反击，但大势已去，梁军只是白白付出了一万余人的伤亡，和大量军需物资的损失，所有反击全部失败！梁军最终退回杨村，退回四个月前的出发阵地。与四个月前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的信心消失了，人员减少了，物资也不足了。

这是朱家与李家四十年漫长争霸中的最后一场恶战，双方均付出了惨重的损失，在战态势上，和战役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改变，但在心理影响上，无疑是梁军的又一次失败，因为笑到最后的是李存勖。现在，连代表梁军此时最强将领的王彦章也输了（尽管打败他的并不仅仅是李存勖）！后梁再也拿不出一张可以与唐军对抗的王牌了！

后梁帝国向着已经不算遥远的灭亡终点，又跨出了一大步！

李存勖在汴梁的另类“战友”赵岩、张汉杰等人，早就等待着这一天了。从很大程度上说，这一结果，也与他们的精心布局和辛勤努力密不可分。于是，与李存勖一样获得“胜利”的赵岩、张汉杰等人赶紧乘热打铁，宜将剩勇追穷寇，向皇帝朱友贞弹劾王彦章：在军营中整天喝得烂醉如泥，又轻敌滥战，所以丧师辱国！建议将其革职，改由忠勇勤勉的副帅段凝接替。

铁枪奋击 十

2019-001

说到这里，请朋友们设身处地站在朱友贞的角度，想想他眼中的王彦章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才刚刚从你手中拿到兵权，就威胁要杀掉你最信任的几个铁哥们！你会觉得他“忠勇可嘉”，你“朕心甚慰”吗？不大可能吧！他今天要杀你的心腹，明天翅膀再长硬些难道不会杀你？这样的人要不算危险分子，哪谁才是危险分子？

因此，在大梁，要论不希望王彦章成就大功的第一号大人物，其实还轮不到赵岩、张汉杰！现在这个结果，虽然不算很理想，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于是，朱友贞顺理成章地下旨：调王彦章回汴梁，接受质询。

王彦章带着一腔悲愤离开前线，回到京城，入宫朝见朱友贞。见到皇帝时，王彦章打详细述说整个会战经过，分析胜败的原因。有些地方光用嘴说不清楚，王彦章就用上朝的象牙笏板在地上画图说明。但他给朱友贞上的这堂军事知识课还没讲完，已遭到赵岩指使的礼仪官员弹劾：王彦章竟然用朝廷赐予的笏板在地上乱写乱划，可见他是如何蔑视朝廷名器，简直把浩荡皇恩当成驴肝肺了！咱们堂堂华夏，可是礼仪之邦，对于这种无礼之徒，安可让其污秽朝堂？应该立即革职，回家待罪，等候处罚！

但大梁天子毕竟是仁慈的，朱友贞只是免去了王彦章北面招讨使的职务，另有任用。这不，董璋进攻泽州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直拿不下来，王老将军就去帮他一把吧。

正好，在东部战线取得了优势的李存勖，也正打算派一支偏师去援救泽州的裴约。后唐的皇帝对左右感叹说：“我有什么地方亏待过继韬？又有什么地方厚待过裴约？裴约都知道什么是顺，什么是逆，绝不去依附贼党。我大哥真是不幸，竟生了这么个畜生！”

言罢，李存勖对身旁的内牙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绍斌（原卢龙降将赵行实，在《在新五代史》中是李存审，估计有误）下命令说：“泽州是个小地方，实在保不住也不要紧，只要你帮我把裴约救出来。”

其实李存勖这么说，倒不是泽州这个地方真的无关紧要，可有可无，而是它已经孤悬于后梁境内，在这个局部，梁军已有明显优势。除非李存勖愿意放弃东部战线业已取得的优势，把主力转移到并不能直接威胁汴梁的西部战线上，否则很难改变泽州战场的强弱态势。这就像一位有大局观念的围棋棋手，一般不会在对方已占有厚势的局部挑起战斗，而更愿意脱先他投，在新的地域创造自己的优势。只要唐军在东线的收益大于西线的损失，那西线的损失就是可以接受的。

因此，李存勖只给了李绍斌（赵行实）五千精兵，去完成解救裴约的艰巨任务。更糟糕的是，由于此时卫州、潞州都在后梁手中，河北唐军前往泽州的白陉、太行陉、滏口陉三条捷径全在梁军控制下，李绍斌只好从杨刘出发，向北绕了个大弯，走青山口，过太行山，再拐向南，取道辽州（今山西左权）奔往泽州。这路程起码是王彦章去泽州路程的四、五倍。

结果，李绍斌的骑兵还没看见泽州城的影子，泽州已被梁军的攻击下陷落，裴约被杀。由于史料缺乏，我们不知道泽州恰恰在此时被攻陷，与王彦章有没有直接关系。对此，李存勖感到十分惋惜，但无可奈何。不管怎么说，东线更靠近汴梁，更能制后梁于死命，保住东线的优势，自己仍然占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