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建国 一

成德节度使的位子已经空了出来，王镕的后人嘛，大概已经死绝了（王昭诲幸免于难的事，要到李存勖死后，才被人所知。他如果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出现，很难说会不会被灭口），李存勖便示意让符习来干。符习是个久经考验的老江湖，早想到李存勖肯花如此巨大的代价来平定成德，其醉翁之意岂是一壶老白干两碟花生米就能打发的？实际上，赵州的文武官员已经在串连士绅，打算联名恳请李存勖来兼任成德节度使了。

于是，符习坚决辞让成德节度使的职位，最后高风亮节地说：“如果大王您一定要奖励我的话，就请把河南伪梁的藩镇给我一个，让我自己去攻取好了！”这样的员工，实在是太模范、太贴心了！李存勖便虚心纳谏，从善如流地任命符习为天平（此时属于后梁）节度使兼东南面招讨使，而自己则接受成德士绅的推戴，至少在名义上，身兼了河东、卢龙、魏博、成德四镇节度使。

四镇节度使，看起来身份挺显赫，但对李存勖来说，这只是一步极短暂的台阶，他马上要升职到顶了。

本来在一年多前，李存勖就已打算正式称帝建国，但因张文礼的兵变和张承业的反对，被迫暂时搁置。如今成德终于平定，张承业也已经去世，主要障碍都已不复存在。虽然此时晋国的形势并非一派大好，但李存勖还是不想再等下去了。

龙德三年（公元923年）二月，李存勖开始着手组建新的帝国中央政府。组建新政府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挑选一个宰相班子。由于李氏父子两代晋王一直以李唐忠臣自居，同时还是得李唐皇朝承认的，名义上的宗室（虽然人人都知道，他们与李唐皇室并无血缘关系），所以新帝国一定要体现出承袭自李家的正统，是大唐王朝的中兴，非朱家伪朝可比！

怎样才能让天下人觉得，大唐重生了呢？我也不知道，是李存勖自己一拍脑袋，还是有什么人给他提的建议，让他做出了一项逆历史潮流而动的馊主意：要恢复已几尽消亡的士族门阀制度，在国家机器的上层重建一个由血统决定的贵族社会。

比如，新的帝国政府肯定要组建一个宰相班子，李存勖就特意给潜在的宰相候选人人规定了两项条件：被选出来的人应该在李唐王朝担任过高官，最好出身于产生过“四世三公”的仕宦名门！

什么？当宰相应该具备的能力、品行么？那些嘛，是次要因素，在不违备前面两条大前提的条件下，也可以适当加以考虑。

可惜，从魏晋的九品中正制中走出来，曾显赫了数百年的那些大士族，在唐末遭受到冲击几乎是毁灭性的。与此前汉末与十六国的乱世不同，唐末崛起的群雄大部份都来自社会下层，对上层社会多数没什么好感。

在拙文中大家都可以看到，各名门望族的代表人物，是如何大批量地被黄巢、朱温等人从肉体上消灭的！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但缺乏自卫能力官宦世家子弟，在这乾坤倒转，兵匪横行的历史大潮中，也无法再守住祖先留下的财富，更不用说权力了。很多士族子弟在穷困潦倒之际，被迫将能证明自己家族曾如何显赫过的告身、谱牒等物品拿出去，卖几个救命钱。因此，这个时候要找几个正牌非仿冒的名门之后，其实已经不那么容易了。

后唐建国 二

于是，经过这种以拼祖宗为第一要素的遴选，只找到几名出身次等士族，或疑似出身士族的文官来充当宰相侯选人。他们分别是：河东节度判官卢质、义武节度判官豆卢革、河东观察判官卢程。

卢质算是这三个人中最有才干的。他字子徵，洛阳人，祖父卢衍曾当过唐朝的刑部侍郎，父亲卢望次一点，当过尚书司勋郎中。卢质本人做过两任县令，因为文章写得好，得李克用手下第一号笔杆子李袭吉的赏识，召他为婿，逐渐进入河东集团。在李克用临终授命时，卢质已接替岳父李袭吉，任河东掌书记，可谓有能力也有资历。

不过卢质这个人好酒，喝醉之后嘴就没有把门的，曾公然骂李存勖的几个弟弟是猪、是狗，幸得张承业营救，李存勖才忍住一口气没有治他的罪。卢质后来大概也知道了这件事，后怕之余，不愿意身居高位，处风口浪尖，去承担别人的羡慕嫉妒恨，就推荐了豆卢革和卢程来当代替自己。

卢程，出自唐朝士族名门，祖父卢懿在唐宣宗时当过吏部侍郎，父亲卢蕴据说也当过高官，但在《通鉴》及《新、旧唐书》中都找不到这个人的事迹。到了卢程自己，除了喜欢摆谱，喜欢夸耀自己门第如何高贵，说些自己如怀才不遇的牢骚怪话处，一无所长。

李存勖曾召卢程起草文书，他竟然说：“我就是会用嘴说，笔砚这种东西我是玩不来的。”稍后，张承业安排他管理仓库的进出账目，他又推辞说：“算账这种事不是我的强项，还是换别人来干好了。”气得张承业直接责问他：“公还号称是文士，起草文书也不会！管理账目也干不了！哪还有什么事是你能干的？”卢程只会低着头，一面哭一面说：“对不起，对不起…”

可就这样一个饭桶，还很有脾气。在胡柳陂会战时，李存勖身边的笔杆子王缄阵亡，急需找人接替，卢程以为一定会轮到自己了，没想到被提拔的是冯道，他马上抱怨说：“主上不重视人物，竟然让一个乡巴佬位居我之上！”也不想想他自己那只会说“对不起”的本事干得了吗？不过现在好了，有了卢质的推荐，他可以重新爬到“乡巴佬”的头上去了。

比起干啥啥不行的卢程，豆卢革稍微强一点儿了，至少他会作诗，文辞古雅，有一定功底。不过豆卢革的名门身份很可疑，虽然据其本人说，他的祖父豆卢籍当过同州刺史，父亲豆卢瓒当过舒州刺史，但因为没有家谱，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也许正因为豆卢革很难直接证明自己的高贵血统，他找了一个强有力的盟友来帮他一起撑门面。

豆卢革曾带着暗示问李存勖此时身边的大红人郭崇韬：“汾阳王郭子仪是代北人，后来才把家搬到华阴，而您的祖籍在雁门，会不会是汾阳王的后人呢？”郭崇韬是个权力欲和虚荣心都很强的人，总想找理由排挤掉自己的竞争对手，一听此问，简直是瞌睡时有人送枕头，马上煞有介事地回答说：“哎呀，因为战乱，我的家谱也已经找不到了，但我曾听父亲说过，他上距汾阳王四世。”

于是，豆卢革就与郭崇韬套上了关系，为捍卫他们共同的“高贵出身”结成了同盟，那些出身寒微，门第低下的，就应该给咱们这些名门之后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