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成德 十三

王处直决定先去求助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不是深得王处直宠信，已经升任义武节度副使，被众人视为王处直合法继承人的义子王都；而是当初在朱温攻定州时，甩开老爸自己逃命，因而断绝了父子之情，已经很多年没见面的长子王郁。

当年王郁追随王郜逃到河东后，虽然当了王家孽子，但当时的晋王李克用待他不薄，将一个女儿嫁给他，之后他就留在晋国当公务员，职位逐步高升。在晋与契丹爆发幽州之战后，晋军乘胜收复了山北四州，但暂时没有恢复威塞镇的节度使建制，降低一级设新州（今河北涿鹿）防御使。而稍后，李存勖有了一次重大的用人失误，此时被他委托担任新州防御使的人，正是妹夫王郁。

王处直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和王郁重叙父子之情呢？原因就是王郁正坐镇山北。看看地图就知道了：山北四州，位于义武镇的正北方，由此再往北，就是已经非常强大，而且发展势头不减的契丹帝国。而契丹帝国，正是王处直计划中的那个大块头帮手。

王处直便秘密遣使去找王郁，请求这个儿子利用地利之便，去当一回汉奸，为契丹人做一回带路党，要不惜代价，设法引诱阿保机南侵。只要契丹大军杀入中原，李存勖怎么还可能安安心心地围攻镇州呢？

王郁和他爸爸王处直一样，心里边也不存在“夷夏大防”、“民族大义”这一类的东西，对于当汉奸并没有什么心理阴影。但是，我凭什么帮你？我们不是已经断绝父子之情了么？你不是宁可认一个姓刘的小叫花子当儿子，也不承认我是你儿子么？我将来既不能继承义武镇的地盘，又不能继承北平王的爵位，那我替别人操那份闲心干嘛？

王处直早想到王郁会乘机要挟，也慷慨开出了一张很难说能不能兑现的大单：放心，只要你能帮为父干成这件大事，为父就废去王都，让你当继承人！

好极了，成交！重新对未来充满期望的王郁，忘记他原本的职责，忘恩负义地，兴冲冲地上路了。他要亲赴契丹，去晋见契丹人的“天皇帝”阿保机。

后梁龙德元年（公元921年）十月，也就是李存勖发起对成德张家班的讨伐战争两个月后，王郁得到契丹帝国的主宰，阿保机与述律平夫妇的接见。

正如前文所述，其实在见到王郁之前，阿保机就已经通过卢文进，接到了张文礼的求救信。不过，阿保机并没有爽快地答应出兵，毕竟事实已经证明，在契丹人的所有邻居中，晋军是最难对付的。上次打幽州，契丹军收获不大，损失却是自阿保机出道以来，对外入侵中最大的一次。你说我要有这功夫，去东边揍渤海国是不是更划得来？

王郁看出了阿保机的犹豫，这可不行啊，要是此行弄不来契丹军队，那自己人生这最大的一次机遇不就脱手而飞了！

很有上进心的王郁，为了完成父亲托付的艰巨的汉奸使命，早日当上义武节度使的继承人，本着钓大鱼就得扔大饵的原则，便用夸张的语气，引诱阿保机说：“您都不知道镇州那地方有多好。那里金帛堆起来，有山一般高！那里遍地的美女，多如天上的云朵！您要去的及时，这些全是您的！您要去晚了，就全让李存勖拿走了！”

血战成德 十四

阿保机听了，果然怦然心动，是啊，为了诱人的高收益，是值得冒高风险的！但他身旁的述律平听了，可有些不是滋味。王郁的前一句说得挺好，“金帛如山”！让人一听就感觉很嗨。但后一句，“美女如云”，这算什么意思？虽然述律平有强大的部族背景，其权势地位并不来自阿保机的宠爱，也不怕有什么汉家美女来和自己竞争，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妻子，总不可能会因为丈夫有了更多更漂亮的女人，而倍感欣慰吧？

当然，这意思要直接说出来就不好听了，于是述律平也用冠冕堂皇的言辞，唱反调曰：“我们的西楼（此时契丹帝国的都城，又叫皇都或临潢府，后又改称上京，位于今内蒙古巴林左旗），满山遍野皆是牛羊马匹，守着这些，生活也足够富足快乐了，干嘛还要劳师远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抢夺一点儿蝇头小利呢？而且我听说李存勖用兵如神，至今天下未逢敌手！你去和他交手，万一要是败了，后悔还来得及吗？”

阿保机一步步走到今天，从来都是积极进取，有哪一次成功是靠守在西楼放羊牧马啊？他虽然很尊重述律平，但也不是妻管严，所以阿保机果断地拒绝了老婆的保守主义论调，用一发糖衣炮弹封住了老婆的嘴：“张文礼有重金五百万贡献皇后，不要白不要，等我去帮你取来！”

然后，阿保机迅速集中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契丹劲旅，据说有大军十万，号称三十万，挥师南下，发动了他的第三次大规模南侵。

王郁成功了。不过他成功的，仅仅是这一次汉奸使命，而不是拿回继承权，成为下一代义武节度使的最终目标。因为，他的父亲王处直，肯定不会兑现对他的承诺了。这倒不是说堂堂的北平王，不讲诚信，擅自撕毁合同。而是就在王郁游说阿保机期间，王处直已经变成了过河的泥菩萨，已是自身难保。

这事要怪就得王处直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够好，他密信王郁，打算勾引契丹军队南下的事，竟弄得义武镇总部很多人都知道了。

什么？要与契丹蛮夷联手，背信弃义地袭击友军？这样的事如果发生，那咱们还有什么“义”可说！什么“武”可言！好多将领、幕僚都苦劝王处直：咱们千万不能引狼入室！千万不能与契丹人合作！但王处直已经铁了心，在他看来，义武的独立高于一切，所以对这些谏言一概不听。

自脱离成德，独立建藩以来，义武镇就是对唐朝最忠诚的藩镇之一。历任义武节度使，为了不被身旁强大的卢龙、成德所吞并，都采取了紧跟中央，高举忠义大旗的方法，经年累月，耳濡目染，使得义武军人们，较之河北其它藩镇的同行们，更多一份对朝廷中央，对华夏正统的认同感。他们与山北那些早已与契丹人打得火热的大兵同行们是不同的，一想到王处直大帅，将有可能带领大家走上“契丹皇协军”的耻辱之路，义武军的各个将领们大多不情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