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门易嗣 七

听说朱瑾离开前会有厚礼，被朱老师接二连三的谦卑姿态所迷惑，警惕性大大降低的徐知训，便带着数百名护卫，和幸灾乐祸的微笑来给老师送行。来到朱府，朱瑾已经摆下盛大的酒宴款待来宾，徐知训的随行人员入席，纵酒呼卢之声充斥着众人的耳膜，一切看上去都像常见的酒宴一样，比较热烈，也比较正常。唯一有点儿不和谐的，只是房廊下多了两匹可能是朱瑾刚买来的烈马，正桀骜不驯地相互冲着对方喘粗气。

外厅是给那些个粗陋下人吃饭的地方，怎能配得上徐大公子您这样的贵人？只见朱瑾陪着笑脸，殷勤地邀请徐知训进内室一同饮酒。徐知训没有起疑，昂然走进。

一进内室，徐知训大喜。原来，朱瑾将他最爱的那匹宝马牵了出来，“这马，今后就赠予郎君了。”这还不算完，朱瑾又让爱妾出来，给徐知训进献歌舞，并说：“如果郎君喜欢，酒宴完了就把她带回去吧！”

双喜临门，徐知训不禁大为得意，事实证明：世人都是弹簧，你越硬，他们就越软！这不，连一向有英雄之名的朱老师，都在自己的威压下变得识时务了！不过，徐大公子就没有想过，弹簧这东西，你压的越狠，回头它的反弹力就越大吗？

这时，内室外房廊下的那两匹烈马突然不知怎的挣开了缰绳，踢打嘶咬到一起，弄得外面极为吵闹，连酒宴的声音都被压制住。

内室内，朱瑾的妻子陶氏出来向徐知训叩头行礼：我家老爷今后都要仰仗三郎了。徐知训得意地回礼，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朱瑾突然拿起手中的笏板，狠狠砸向徐知训的后脑！徐知训当然是应声倒地，紧接着，朱瑾原先伏下的卫士跃出，挥刀砍下了徐知训人头！整个谋杀一气呵成，外面徐知训带来的数百卫士因毫无察觉，也就根本来不及护卫。

朱瑾提着徐知训的人头出门，径直奔向吴王王府，徐知训的卫士们看见，吓得一哄而散，回去报信了。朱瑾没有理睬他们，径直奔至王府，拿出人头给吴王杨隆演看，并说：“我已经替大王除掉了这个大害！”

一看清楚这颗熟悉的死人头，懦弱的杨隆演被吓得魂飞魄散：老天爷，徐大公子死了！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在当今整个吴国，还有谁能够抵挡徐温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

杨隆演赶紧用衣服遮住脸，转身就逃，一边逃还一边喊：“这是舅父（因杨行密原先的正妻是朱延寿的姐姐，杨隆演平日便学朱温叫王重荣舅父那样，将同样姓朱的朱瑾叫作舅父，实际上并无亲戚关系）你自己干的好事，你自己承担，我可什么也没看见！”

我不知道朱瑾之前是否有过扶持杨隆演，起兵讨伐徐温的计划。如果有的话，这个计划在这一刻已经化为了泡影。看着杨隆演逃去的方向，朱瑾气得大骂道：“你个**生的，干不成大事！”

没办法，朱瑾只得把徐知训的人头往柱子上一摔，拨剑往回冲。这时，扬州内城已经关闭，子城使翟虔等人正带兵从各涌来抓捕朱瑾。朱瑾见无法杀出王府大门，转身奔向后院，再从后院翻墙逃走。但他毕竟已经是五十多数的人了，身手不如年轻时那么敏捷，翻墙落地时没站稳，一下摔伤脚踝。眼见追兵逼近，自己已经逃不掉了，朱瑾回头对他们说：“我为千万人铲除大害，所有后果愿一身担当！”言罢，挥剑自刎！

徐门易嗣 八

利刃划过，颈血喷流，三十一年前，汴州结义的朱氏三雄终于可以再度相会于黄泉。当然，他们把酒言欢，相逢一笑湣恩仇的可能性估计不太大，恐怕还是接着打群架吧。

与数百年前更著名的，已经成为了后世称颂对象的桃园结义那三位仁兄大不相同，汴州结义的这三位兄弟没能让人们看到人性中美好的一面，既没有对友谊的忠诚，也见不到对信义的执着，却留下尔虞我诈的精深算计，和你死我活相互仇杀。更让人丧气的是，史书读得越多，你会发现：汴州模式，而非桃园模式，才是历史上义兄弟的主流。

看过汴州三兄弟的故事，你还敢轻信友谊吗？

假如汴州三兄弟的故事是一部武侠小说会怎样？

三兄弟中的老三朱温（虽然他很可能是三个人中年纪最大的），无疑是最合适的反面BOSS人选。雄才大略，有极深的城府，集阴险狡诈、笑里藏刀、翻脸无情等诸多反角素质于一身，有点儿像《黄河大侠》中的段王爷，既能撑起大BOSS的架子，又特别能够拉读者的仇恨。

老大朱瑄，则实在有点儿愧对老大的排行，就像《新少林五祖》中的陈近南总舵主，当一个出场很酷，领盒饭很速的酱油角色。在他身上显然是演绎不出多少精彩故事的。

而作为一部小说中，通常都是最重要的男一号，就只能由最年少的老二朱瑾来担当了。仔细想想，朱瑾身上确实迎合了大众对心目中一个侠客的审美观。如：少年英雄、武艺高强、亦正亦邪、经历坎坷、威武不屈、屡破强敌、快意恩仇，而且还经常得到美女的垂青。在最后关头的大义凛然，更让他的形象加分不少。我们能在多少部武侠小说的大侠中，找到他的影子啊？

只不过，武侠世界的男主角一般都有作者帮忙开挂，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最后打倒大BOSS。而生活在真实历史中的朱瑾没这待遇。朱瑾有足够的勇武，也不是不够聪明，但要做一个称职的乱世枭雄，他真的还不够火候。尽管他的很多不足，如有仇必报，能伸不能屈，在武侠的定义中，这往往是让人赞赏的血性男儿。但在乱世角逐中，这其实是缺乏远见，没有大局观念的同义词。他的失败并不让人意外。

其实，真正能在历史大潮中创造出一番大业的那些人物，如果用武侠的审美观去评判，多数都是“坏人”。所以，大侠们只能够在成人童话里笑傲江湖，在真实的历史中，大侠死了！

其实，这并不仅仅是朱瑾留给如今武侠爱好者的观感，在当时的吴国，他也是让无数人敬畏，甚至神化的对象。

朱瑾死后，先是作为罪人陈尸于扬州北门示众，虽然当时正是六月盛夏，但民间传说：朱瑾死而不腐，苍蝇蛆虫都不敢去招惹他的尸体。朱瑾杀徐知训的动机虽然并不见得单纯，但他那句“为千万人除害”的话，却也不是虚言。于是，很多素不相识的扬州百姓共同出资出力，私下将朱瑾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