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雄迟暮 十八

在云南政权对汉地的历次侵略战争中，后梁乾化四年的黎州之战，应该是输得最干脆、最麻利、最没有波折、也是最惨的一次！据《锦里耆旧传》说：被杀掉和溺水而死的长和军士多得难以计数，战场投降的有三千多人，缴获的兵器、盔甲、牛马、军粮等，多达八千余车。在被斩获的首级中，竟有官居“坦绰”、“布燮”的清平官（也就是宰相）数人，看来大长和国的至少半个中央政府都覆灭在大渡河边了！

整个云南为之胆落！从此以后，云南政权彻底改变了南诏时代咄咄逼人的对外政策，变成中原汉地政权的所有邻居中，最爱好和平的一个（当然，这并不防碍今后云南内部三天两头的打内战）。双方不管王朝如何更替，再也没有发生过值得一提的军事冲突，一直要到三百四十年后，忽必烈的蒙古兵“元跨革囊”渡过金沙江，攻灭大理国为止。

如果夸张点儿可以这么说：黎州一战，为西南边界打出了三百年的和平，这可以算是前蜀政权为华夏文明做出的重要贡献之一。

不过在这一战中，真正倒了大霉的，还不是郑仁旻和他的大长和国，而是根本没参战的�0�5金堡三王。王宗播等在被长和军遗弃的大量物资中，发现了他们劝诱长和兵北侵，并为之提供情报的书面证据，秘报王建。于是，王建下旨：征召刘昌嗣、郝玄鉴、杨师泰等三王到成都朝见，三王虽然心虚，但慑于蜀军军威，还是不敢不来。

后梁乾化五年（公元915年）正月，王建登上得贤门，接受了得胜之师盛大的献俘仪式，随后下令大赦天下。不过，刘昌嗣等三王不在赦免之列，他们被押赴成都闹市，斩首示众！接着，蜀军开进三王部落，没给一点儿补偿地强拆了�0�5金堡，三王部落没人敢尝试反抗。

这是王建晚年，很少数还可以值得骄傲一把的大事，但整体上看，他的运势已经和他的日渐苍老的身体一样，如夕阳西下，无可挽回。

就在接受献俘礼的这一年年底一个夜晚，前蜀皇宫突然失火，火势迅速蔓延，波及广泛，冲起的火光让整个成都城都够看见。在火情紧急时刻，兼中书令王宗侃急忙召集了禁卫军，打算进宫救火。但因事发突然，王建一时间内无法查明：这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他不敢排除这是人为纵为，好借此乘乱发动政变的可能性，于是惊恐中的王建下令宫中护卫紧闭宫门，严禁外人进入。

因为王建把防备政变的工作放在了救火之上，别说宫外人，就是宫里人都不能全数参加救火，所以这场大火烧得十分潇洒，十分尽兴，直到天明时分仍在燃烧。宫中有一座高楼，名叫百尺楼，王建自夺取成都以来，每有财政盈余，都换成细软，储存于楼中。这一晚，全楼都被烧成了灰烬，王建积攒了几十年的巨额财富，几乎化为乌有！

如果“财去”，能换来“人安乐”，那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但很显然，算计了别人一辈子的王建，不管表面如何风光，其内心都早已深陷在自己也可能被人算计的恐惧之中，再无安乐可言了。

奸雄迟暮 十九

也许与这种心理上的煎熬有一定关系，据史书记载，王建自后梁开平五年（公元911年，那年王建64岁，已经比朱温去世时大4岁）起，就开始出现了老年性痴呆的初始症状，记忆减退，甚至会间歇性地出现神智错乱。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病情在缓慢的，但却是不可逆转的渐渐恶化。其实，关于王建晚年那一个个大失水准的决策，基本都是在他患病之后发生的。自然，有时候等他神智比较清醒的时候，又会感到后悔。

有一次，王建出行，途经夹城（前蜀宗室亲王们居住的高级小区，类似于唐代的十六宅）外，听见他的太子王宗衍正和一大帮亲王们在里面斗鸡、玩球，欢乐放纵的喧闹之声，纵然离得很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场景王建曾经很熟悉：这不就是唐僖宗李儇复生了吗？

王建心里一动，叹息说：“我历经百战才打下的江山，这帮小子真有能力守得住吗？”细细思索，王建感到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被貌似忠良的张格给骗了，开始对这位自己曾十分欣赏的名臣之后非常反感。同时，王建考虑是不是应该再更换一次继承人。

据王建观察，在自己的亲儿子中，好像就属信王王宗杰还比较不错，不像其他兄弟那么贪于享乐，还经常对国家时政提出改进意见，颇有可取之处。当初就应该选他才对吧？

但王建的意识已经是时而清醒时面糊涂，再加上宫内的徐氏姐妹、宦官首领唐文扆，宫外的宰相张格等人，已经围绕着王建身边编织起一张大网，使他的意志已经不再能够畅通无阻的施行。结果，王建刚刚露出打算改立王宗杰为太子的苗头，王宗杰就突然暴亡，死因不明！

王建感到震惊，为了平衡徐妃一党，他振作精神，下旨：召继刘知俊之后担任北面行营招讨使，因而手握重兵的兼中书令王宗弼回成都。不知道朋友们还记不记得王宗弼？他本名魏弘夫，曾背地里卖过义父王建的马，又当过顾彦晖的干儿子，那时他叫顾琛，所以算得上一位不折不扣的三姓那个啥。

王建认为，王宗弼“沉静有谋”，有一定能力，但又不是太有能力，有一定威望，又不是太有威望，暂时掌握着北方兵权，正好与控制京城禁军的徐妃一党相抗衡，所以可以托付大事。不过，我怀疑王建的记忆力真是不行了，已不大记得王宗弼当年当二五仔的那段光荣历史。而且几年后发生的事将证明，尽管过去了很多年，王宗弼从来也没有荒废过自己当二五仔的专业技能。

暂时而言，王宗弼的忠诚度还不是最要命的问题，要命的是：王建这一举动，极可能引起了徐妃一党的恐惧，迫使他们铤而走险。

据《通鉴》记载，王宗弼接旨后迅速回到成都，但却见不到王建，而且不只是他见不到，是大多数朝臣都不能晋见皇帝。此时前蜀的宦官首领，一直以来属于徐妃一党的内飞龙使唐文扆封住了宫门，宣称：王建病重，需要静养，因此不见群臣。不仅是王宗弼等三十多个重臣每天前往皇宫问安，都被唐文扆以王建有令为由给挡了回去，就连太子王宗衍都被阻拦见不到父皇。

《通鉴》上说，唐文扆这么做，是在等着王建断气，好举大事。王建对自己被隔离数天没有反应，那至少证明他的病危不是假的。而且已经可以确凿无疑肯定：大蜀皇帝的病情不会再有好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