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雄迟暮 九
名声小，是因为它来自一个被大多数史家给忽略的区域：云南。纪录片《神秘的西夏》中，颇有不平地说：《二十四史》中唯独没有《西夏史》！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的，其实在今天中华大地上出现过的古国，没有能在正史捞到一席之地的例子多了去了，而且其中有些古国的重要性，未必不及西夏。
个人认为，“云南五代”（云南在其独立成国的五百多年内，粗略算经历了：南诏、大长和、大天兴、大义宁、大理，共五个朝代）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实际上，我们今天不论是比史学界的研究，还是比在民间的知名度，“云南五代”史的都远远不及西夏史。可能就阅读本文的朋友们也大多如此吧？而且这种忽略的根本原因，不见得是因为云南不重要。所以，作为云南人，现在我就履行一下前文中曾做出的承诺：在合适的时候，简单介绍一下唐末五代时间的云南。
大家可曾记得，在本文的开初阶段，位于云南的南诏国可是非常露脸，非常牛的。《新唐书-南诏传》中有一句名言：“唐亡于黄巢，祸实肇于桂林。”细细说起来，唐朝之所以在桂林长期戍重兵，导致最后引爆了庞勋兵变，不就是因为南诏不断侵入大唐西南边界。尤其是在酋龙成为南诏皇帝后，更是大战三六九，小战天天有。而王仙芝、黄巢起事的直接导火索，更是南诏军队围攻成都，迫使唐廷抽调中原五镇军队，以及当时号称第一名将的天平节度使高骈，支援蜀地的结果（黄巢起事的冤句县，就在天平镇）。
可以这么说：南诏就是导致唐朝灭亡最大的外部诱因！不过在此之后，大家就很久没有听到来自云南的新闻了。这么一个在唐朝后期，凶猛的如同患上狂犬病的西南国度，到了唐朝真正分崩离析，天下大乱的时候，为什么如此安份守己，没有按照往年的习惯，出兵北上，好乘火打劫，来分他一杯羹呢？
我们先从那位黄巢起义的“助产士”说起吧。严格来讲，南诏景庄皇帝的原名根本就不叫“酋龙”，而是叫“世隆”（此时南诏的汉化程度高于契丹，通用文字就是汉字，所这个“酋龙”与“世隆”，并非“阿保机”与“安巴坚”那样的音译差别）。但唐朝官方认为，“世”字犯了太宗皇帝李世民名讳，“隆”字犯了玄宗皇帝李隆基名讳，所以不予承认，但也不能用“XX”代替不是？于是唐朝就给这位南诏君主生造了“酋龙”这个名字，并被中原史书所沿用。
以南诏当时的汉化程度，他们当然了解中原文化，了解华夏文明中那种神经病式的“避讳”制度。明明知道，却有意而为之，只此一条，就可知当时南诏与唐朝间的外交关系有多么糟糕了。
世隆（酋龙）是南贑hong王朝的最后一位强势君主，在他之前的三代南贑hong王，劝龙晟为弄栋节度使（南诏学习唐朝制度，也将其除国都阳苴咩城外的领土，划分成丽水、永昌、剑川、弄栋、银生、会川、拓东、通海等八镇节度使管辖）王嵯巅弑杀，而劝利晟和劝丰佑，都不过是升级为权臣的王嵯巅（因其曾受赐南诏国姓：蒙，有的文章也叫他蒙嵯巅）的手中玩物。
唐宣宗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年仅十五岁的世隆（酋龙）即位为南贑hong王，登位伊始，他便在尊师郑思孔谋划下，借外戚出身的大将军段宗榜（世隆的祖母段太后是段宗榜的姐姐）之手，以迎拜缅甸（骠国，此时已沦为南诏的附庸国）进贡来的金佛为名，诱杀了权臣王嵯巅，一举夺回了权柄。
奸雄迟暮 十
世隆这个人，残忍好战，雄心勃勃，有称霸天下之志。而且他在当王子时，就亲见王嵯巅率军侵唐，带回来大量金银珠宝，和数以万计的工匠、美女，实在让人眼红的紧。现在轮到自己大权在手，难道还能让姓王的奸臣给比下去？
于是世隆先是给自己职称升级为皇帝，表示与李唐平起平坐，然后，他又在云南搞先军政治，大力扩军备战，组建了号称“爨白军”的骑兵部队，号称“罗苴子乌蛮军”的步骑混合部队，和号称“望苴子瓦军”的象兵部队等精锐。据说在世隆统治期间，南诏军队膨胀到三十万之众。如果这个数据大致可靠的话，也就是说，当时的南诏以不到唐朝十分之一的人口，拥有了相当于唐朝三分之一的武装力量。也许与后来的契丹相比，这并不算夸张，但请注意：南诏人也是农耕民族，不是可以轻易实现全民皆兵的游牧国家。
要办成一件大事，需要两大必备要素，一是能力，二是意愿。军队有了，世隆就让人在自己的手上文上“通蕃打汉”四字，谎称是从母亲肚子里带出来的胎记，以此向国人宣扬：上天早已注定，要他征服蕃汉！
至此，一切顺理成章，在世隆统治南诏的十八年间，由他发起的战争几乎就没有停止过。往西，世隆打败东印度洋的海上霸主狮子国（今斯里兰卡），强化对骠国的宗主地位；往南，他先后击败女王国（又称“哈利奔猜王国”，在今泰国北部）、吴哥王朝（中心在今柬埔寨，但比今天的柬埔寨大很多）、占城（今越南南部）。不过，世隆最重要的战略方向还是往北和往东，他先后发动了八次对唐朝的大规模入侵，最终损人不利己地把唐朝和自己一同拖入地狱。
之所以不利己，是因为世隆的理想高过了现实，他和他的南诏国都追不上他腾飞的雄心。世隆在军事上虽非庸才，可也算不上什么盖世名将，他虽一度击破唐军吞并了安南，却又在唐将高骈的打击下被迫全部吐了出来；数次包围成都，也始终不能攻克。南诏与大唐之间，打成两败俱伤的消耗战。想想看，连唐朝都被这一连串战争折腾地够呛，国力比唐朝弱得多的南诏自然更经不起消耗战的折磨。
国人反对，舆论不支持怎么办？世隆就多砍几颗脑袋来立威，“年少嗜杀戮，亲戚异己者皆斩！”兵源枯竭，拉不够人手怎么办？世隆就命令将国内十五岁以上的男丁都强征入伍，在南诏国耕田劳作的只剩下老弱妇孺。国库空虚，凑不够庞大的军费怎么办？世隆就挖空心思，到处弄钱。抽取重税之类的常规手段不用说了，甚至连当初诛杀王嵯巅时用到的重要道具，也就是从缅甸（骠国）进贡来的那尊千两金佛，都被世隆下令熔化成了金锭，拿来救一时之急！
传说当年缅甸（骠国）送金佛到南诏来时，派有一个年少的比丘尼（也就常说的尼姑）随行侍奉。传说等国师郑思孔奉令来收缴并熔毁金佛时，这位已出落成美丽少女的虔诚佛教徒，看着正在熔化的金佛，禁不住泪流满面，在口中默默发下诅咒：“本希望世代供奉您，今已不能如愿，只愿世尊您能转世投胎，灭了这个可恶的国家！”
不想这梨花带雨的一幕让郑思孔看见了，国师大人不禁一惊：咦，没想到这山谷里寂寞的古寺里野百合也有春天！于是，郑国师随后就倚仗权势，强行将女尼纳为小妾。临幸之夜，女尼梦见金佛入怀，后为郑思孔生下一子，取名郑买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