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背梁 十一
不知朋友们还记不记得苏循这个名字。这家伙在唐末就已经是四朝老臣,历仕了懿宗、僖宗、昭宗、昭宣帝四代皇帝,官至礼部尚书。苏循的生年虽无记载,估计他的年龄可能和张承业相差不会太多,但人品相差就太多了。朱温篡唐时,他是唐朝旧臣中卖身投靠力度最大的,第一个公开宣称唐帝应该禅位给梁王的人就是他。
苏循如此卖力地讨好朱温,就是想在新朝混个宰相当当,所以朱温一称帝,他就让儿子苏楷等同党在朝中大造舆论,说他帮助梁祖登位居功至伟,应该升任宰辅!但谁料人不要脸,也不一定就能天下无敌,苏循出类拔萃的无耻,让敬翔也看不下去了,就向朱温作出了一份对苏循的鉴定报告:“实唐家之鸱枭,当今之狐魅,彼专卖国以取利,不可立维新之朝。”
于是,就因为敬翔一句话,苏循、苏楷父子被刚刚享受过他们贴心服务的朱温革去了官职,逐出朝堂。父子俩在后梁朝的荣华富贵梦碎成了一地玻璃渣,两人只好带着一腔绵绵无绝期的恨意奔往河中,投靠朱友谦。
朱友谦知道这位前礼部尚书不但精通各种礼仪,而且是位24K级的阿谀高手,谄媚达人,将来可能用得着,将其豢养于麾下。果不其然,等了十几年之后,终于又有了让苏循发挥强项的好时机。
龙德元年(公元921年)七月,受朱友谦派遣,苍髯老贼苏循,带着他那一身久经考验的奴颜媚骨,来到魏州晋见新主李存勖。
才一进入魏州内城,苏老头就扑通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弯腰跪下,向着李存勖的临时王府叩头,说这叫“拜殿”。待入殿见到李存勖,苏循马上对他行了面见皇帝才用的三跪九叩大礼,长满白发的脑壳撞得地面梆梆直响。才刚刚叩拜完毕,没等坐在上边的李存勖,从意外的喜悦中清醒过来,苏老头又扭动身躯跳了一段忠字舞,亏他这么大年纪,竟然没有闪到腰。
更厉害的是,在叩头起舞之际,苏循还不忘炫耀一下他过人的演技。只见这个也许是因为脸皮厚度过于惊人,而堆出了满脸褶皱的老头泪流满面,仿佛喜极而泣似地呼喊着:“万岁呐!老臣不幸遭逢乱世,被迫隐居乡野,却想不到今日,还能有幸重睹万岁的天颜!”
这还没完,第二天,苏循又向李存勖进献了三十支大笔,并说这是“画日笔”!原来,按照唐朝的制度,中书省起草好诏书后,会将发文日期空缺,交由皇帝审阅。皇帝如果同意,便用朱笔将日期填上,这一步骤称之为“画日”,画日之后诏书才算正式生效,可下发执行了。而皇帝用于在诏书上填写日期的朱笔,也就是所请的“画日笔”。
拜殿、起舞、献笔,李存勖被苏循用这一连串他从未享受过的,高强度高质量的连环马屁拍得晕晕乎乎,舒服的仿佛刚刚吸食过甲基安非他明。这这这,这真是个人才啊!李存勖在近乎于神智不清的大喜之下,立即下令:恢复著名老奸臣苏循,在唐朝时担任过的礼部尚书之职,并加授河东节度副使!如果他能凭借自己在礼仪方面的专业知道,帮李存勖主持完登基大典,那还不知要高升到哪里去。苏循也乐开了花,终于要迎来了自己仕途的春天,从此前程似锦了!
河中背梁 十二
我不知道这位新任河东节度副使,究竟有没有去太原的官衙上过任,要是到了太原,和那里正在卧病的新同事河东监军见一面,那会不会引起一场类似于正反物质相遇的大爆炸?
有记载的是,病榻上的张承业,听到苏循将要成为他的新同事,更加怒不可遏。本来按张承业的想法,苏循这样负恩叛国的奸佞小人,如果在逃到也罢了,若已抓拿归案,不拖出去五马分尸,那都属于量刑过轻!可李存勖见到苏循后,不但不加以治罪,反而给他高官厚禄,对他宠信有加!
呜呼!这天下还有没有一点儿公道?兴复大唐姑且不论了,你忘了你曾无数次发下誓言,要替大唐铲除那些罪大恶极的国贼、奸佞吗?难道这曾经庄严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用过的手纸一样被丢进垃圾篓了吗?
张承业彻底心死了,不久后,这大唐王朝的最后一位忠臣,一位可能是整个中国历史上,人格最高尚的宦官逝世于太原。有说他是病死的,也有说他是绝食而死的。
张承业在死后享受了极高的哀荣,晋王李存勖(李存勖未在张承业死前称帝,我说不清这其中有没有给这位老人留点儿面子的因素)的生母曹太妃亲自披麻戴孝,以子侄礼为他守丧。稍后,李存勖在魏州闻知此讯,悲痛地数日吃不下饭,后追赠张承业为左武卫上将军,谥号“正宪”(内外宾服曰正,博闻多能曰宪),以表彰其功绩。
我觉得曹太妃的悲伤大概是真诚的。但对于李存勖,他在痛惜失去了一位贤辅的同时,可能也暗自感到了一阵轻松吧?从此,不会有人再对他花钱指手划脚,也没有人阻挠他登上帝位了!
不知是不是天意,那位极力怂恿李存勖称帝的礼仪专家,也没能圆自己的宰相梦。某一天,正在心情愉悦中的苏循品尝了一份“蜜雪”(当然不会是如今那位台湾女歌手,大概是一种用蜂蜜和冰制成的冷饮),这杯冷饮一下肚,他就病了,而且病后不多久,他就抛下尚未到手的宰相高位死了,上路的时间竟比先得病的张承业还早一点儿。
这究竟是冷饮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是有某人看他实在不顺眼,而在冷饮里做过什么手脚呢?我不知道,但我更希望是后者。据《太平广记》所记,当时河朔之人,都在背地里“尊称”苏循、苏楷父子为“衣冠枭獍”,其中“枭”是一种传说中的鸟类,会吃自己的母亲;“獍”是一种传说中的兽类,会吃自己的父亲。
死去的人自然落不到实惠,所以在这一轮劝进与反劝进过程中,真正得利最多的是朱友谦。起码在这个时候,他在李存勖眼中的亲密度大大提升了:如此为自己当皇帝操劳奔忙,不能亏待啊。所以在不远的将来,朱友谦能与两位功绩远远超过他的人并列,成为受到李存勖首肯的后唐三大开国功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