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背梁 九

稍微熟悉中国历史的朋友可能都知道，在中国古代，有一件传承了一千多年，可惜现在已经找不到的S级顶尖国宝，叫作传国玉玺。它是秦始皇在统一天下时，命工匠以盖世名玉和氏璧为原料制作的，代替了三代的九鼎作为华夏最高权力的象征。自此以后，中国历代的皇帝，和想当皇帝的人们都以拥有传国玉玺为正统，没有的皇帝，虽然在实际上并不会损失什么，但在心理上总让人感觉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

传国玉玺上也刻了八个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显然，这与传真师傅进献的玉玺并不一致。但这并不是魏州的相关工作人员粗心大意所致，而是因为此时关于传国玉玺的下落还是比较清楚的，就在朱友贞的手上。

那魏州发现的这枚玉玺又怎么解释呢？其实很好解释，因为皇帝使用的玉玺通常远远不止一枚。传国玉玺因其过于神圣的象征意义，后世的历代皇帝们怕不小心弄坏了，一般舍不得真用它在诏书上盖章，都会另外制造一批玉玺用于实际工作。这枚“受命于天，子孙宝之”，据说是大唐开国之初，由太宗皇帝李世民下令制造的（当然，前提条件是这枚玉玺真是传真和尚四十年前得之于长安，而不是魏州相关人员临时赶制的。但对于这一点的真实性，实在让人怀疑），所以也很了不起。

在这一轮强大的舆论造势之下，李存勖由晋王升级为皇帝的进程，看来已不可阻挡。这些消息传到太原，惊动了晋国的大管家，河东监军张承业。这位年逾古稀的老者，不顾自己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好，仍匆匆离开太原，风尘仆仆地赶到魏州，晋见李存勖，意图加以劝阻。

张承业知道，现在要是斩钉截铁不留余地地直接反对李存勖称帝，恐怕已经不会有效果，所以他釆用了先强调了称帝困难方法，来动摇李存勖的决心。

张承业说：“大王父子血战天下三十年，一直高举着为国家铲除仇雠，恢复大唐宗社的忠义旗帜。而今，篡国元凶还未被消灭，民间的财力已经快被征收殆尽，大王都要先正大号，这既冷落了天下志士之心，也会耗费大量钱财，让我们的财政更加抓襟见肘。这是老奴认为现在不应该急于称帝的第一个原因；”

“老奴从咸通年间起，多年服侍于大唐的宫掖，亲眼看到国家每有重大的典礼，所需的仪仗、法物，以及百司所要承担的礼仪、杂务，都要花上一整年的时间来准备、训练，可事到临头，仍常常出错。大王如果要化家为国，建立新朝，自然是最隆重的大典，不能草率了事，贻笑于人。可现在大王手下，就找不到精通礼乐的人才，怎么可能将大典办好呢？这是老奴认不宜称帝的第二个原因。凡事应该量力而行，不要轻信旁人的胡乱议论。”

张承业说完了困难，见李存勖没有回应，只是低头若有所思，觉得事情可能还有转机，便乘热打铁，加大了他缓兵之计的火力：

“大王干嘛不先灭了朱家，为两位被害的先皇（唐昭宗李晔与唐哀帝李柷）报仇，平定吴蜀，一统天下，然后再寻访李唐皇宗后人，拥立他为帝。到了那个时候，即便高祖（李渊）再生，太宗（李世民）复出，谁还能居于大王之上？天子必然也会顺应人心，禅位于有功之人。大王您辞让的越久，将来的天下才会越稳固。老奴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因为身受先王的大恩，想为大王奠定万世的基业罢了！”

河中背梁 十

李存勖终于回答了：“其实我也不想当皇帝，可是大家都这么劝我，我也不能无视群众的呼声啊！”

七十五岁的老人这才明白过来，他已经无法阻止一个新朝代的诞生了。这几十年来，张承业之所以一直兢兢业业地辅佐两代晋王，鞠躬尽瘁地忘我工作，就是有一个已经越来越不切实际的希望，支撑着顽强而又天真的他。

现在，张承业所有的希望全都无可挽回地破灭了，老人家禁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连前两段话中那些策略性的托词都被扔到了一边，向全天下泣诉出他真正的心声：“诸侯们血战，都是为重兴大唐，而今大王你自己夺了去！辜负了老奴的一片忠心…”

张承业带着无限的悲怆离开魏州，一回去他就病倒了。而另一个老头，即将出现在李存勖的面前。

平心而论，张承业的忠义虽让人感动，但对天下大势的评判都很不客观。如他说“诸侯血战，本为唐家”，可实际上，复唐的旗号虽然还经常被人打出来，但这天下早就没有一个诸侯真心在为唐朝而战了。又比如他认为李存勖如称帝，会冷落了志士之心，但事实是，李存勖的绝大部下以及附庸势力，都在巴之不得李存勖早一点儿登上皇位，他们好借此攀龙附凤，也跟着沾沾光。

而在这些准备沾光的人中，表现最突出的，正是后梁叛臣，刚刚再次加入李存勖阵营的西平王朱友谦。朱友谦早有心做点儿什么事，来报答李存勖的两次施救之恩，同时尽快向新中央靠拢。等他摸清楚现在李存勖最想干的事是什么，马上倾其所能，积极配合之。

于是张承业才刚刚病倒，李存勖阵营内，除掉身兼河东、卢龙、魏博三镇节度使的李存勖本人外，全部十一位节帅（护国节度使朱友谦、昭义节度使李嗣昭、横海节度使李存审、义武节度使王处直、邢洺节度使李嗣源、成德兵马留后张文礼、新州节度使王郁、振武节度使李存进，还有一个虚领的天平节度使阎宝）就在朱友谦的牵头策划之下，一起上疏：请李存勖尽快登基为帝，承继大唐的皇统！

按咱们华夏文明中历史悠久的作秀原则，李存勖心里再怎千肯万肯，也不能急吼吼地马上答应，否则就太没有风度了。所以李存勖回书给诸位节帅：不允。大家都是明白人，朱友谦又组织江湖同道们二上劝进书、三上劝进书，直到李存勖都不好意思再拒绝为止。

除了在口头上带头上书劝进，朱友谦还做了很多实实在在的后援工作，来帮助李存勖解决登基称帝所面临的一些切实困难。

比如说，张承业在反对李存勖称帝时，提出的第一个理由，是没钱，办不了。朱友谦就借着河中的富庶，带头捐钱，其余各镇节度使也纷纷跟进，很快凑起一笔数量可观的巨款。登基费用的问题解决了。

张承业反对称帝的第二条理由，是李存勖手下没有精通礼仪的相关人才，办不好。对于这一条，朱友谦使出他雪藏很久的一道杀手锏：苏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