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背梁 七

也许有细心的朋友可能已经发现了一个小细节：梁军大败而归后，三位副将中的尹皓、段凝都为推卸责任打了刘鄩的小报告。而在三人中人品恐怕最不高尚的温昭图，怎么不去跟风洗刷自己呢？答案是，温昭图正有更要命的事需要奔忙，与之相比，损人利己、落井下石之类的工作就显得不那么紧要了。

原来，大获全胜的晋军并没马上收兵回去，李嗣昭、李存审他们似乎想超额完成任务，又带着军队向西多走了一段路。在几乎没遭遇梁军象样抵抗的情况下，晋军开进至下邽（今陕西富平东），特意拜谒了位于下邽北面十余里外的，几座早已被温昭图盗窃一空的李唐皇陵（包括睿宗李旦的桥陵、玄宗李隆基的泰陵、宪宗李纯的景陵）。

河东两代晋王都一直以大唐忠臣自居，并以此作为对抗朱梁的道义旗帜。当然，平心而论，直到此时为止，李存勖向天下人挥舞这面大旗时，基本还算得上是问心无愧的（尽管晋王身上的忠义色彩，很快就要打折扣了）。这一刻，数万身经百战的勇士，齐聚于大唐历代先皇的陵前，一起放声大哭（虽然不见得是发自真心），同时流泪发誓：一定要消灭伪梁，诛尽危害社稷国家的奸贼！

哭声与誓言震撼着古老的关中原野，如果那天的风大一点儿的话，说不定已经隐隐传进了静胜节度使温昭图的耳朵。因为这些皇陵，不但是记载着他盗陵罪证的案发现场，而且紧挨着他的辖区崇州与裕州。而且，据最新情报，朱友谦在集结他的军队，准备进攻崇州，他们会不会只是晋军的前锋呢？

那几天，温昭图真是心慌慌，惊惶惶，寝食不安，不可终日。晋军如果现在进攻他怎么办？打吗？肯定是打不过的！降吗？他有案底在身，也不敢轻易言降。温昭图只好遣人重贿他在朝中抱住的大腿赵岩，乞求赵岩给他找条生路。自然，与救自己的命相比，害别人的命就不那么重要了。

这时朱友贞也完全不看好温大盗的军事才能，很担心温昭图或是守不住辖区，给梁军再添败绩，或是走投无路叛变降敌。可要直接将温昭图调离静胜镇，朱友贞又怕他和他手下那帮大盗小盗们，不愿离开他们已经营多年，且盗墓资源非常丰富的根据地，可能生变。

在双方各有所求的前提下，经过赵岩的穿针引线，朱友贞派了一位宦官前往崇州去游说温昭图，承诺在河南内地给他换一个更大更富庶的藩镇为条件，让温昭图自己的上疏请求内调。温昭图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同意了。于是，温昭图被调到许州（今河南许昌），任匡国节度使，而静胜节度使一职，则由中央委派在本文已露过一次脸的守城战专家华温琪来接任。这也意味着，静胜镇的半独立地位被取消。

不知道和华温琪到任有没有一点儿关系，反正晋军没有继续西进，班师回去了。李存勖代早已不存在的大唐天子下诏，封朱友谦为西平王，以前朱温封给朱友谦的冀王爵位同时作废。朱友谦自然对李存勖十分感激（虽然他的多数手下仍然不这么想），寻思着应该做点儿什，以报答李存勖的大恩。这时，朱友谦听到了一则传闻。

河中背梁 八

原来，就在前不久，李存勖突然在一次众人聚会之时，拿出了几封信件，请左右的官员们传阅。大家一看信封，寄信人大有来头，竟是当今天下实力都可以排进前五名的两位大头目：前蜀皇帝王衍和吴王杨溥。再一看主要内容，是王衍和杨溥在反复劝说李存勖：谦虚虽然是美德，过份谦虚就不好了，以晋王您今日的威名武功，早就应该登基称帝了！

等众人都看完信，李存勖清清嗓子，发表了一通无比忠贞的讲话：“从前，王太师（即前蜀上一代皇帝王建）就曾写信给先王（李克用），说大唐既然已经灭亡，为了抵制朱温的伪梁，应该各自称帝（见本文《五代开端》一节）。但先王坚决拒绝，他曾告诫我说：‘当初，皇上临幸石门，我起兵勤王，诛杀了奸贼，一时间声威震动天下！（见本文《克用勤王》一节）在那个时候，假如我有二心的话，挟持天子，占据关中，再让人写一道禅位诏书，谁能阻止得了我？只不过我家世代忠孝，不能做辱没祖先的事，就算是死，也不可以去当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你将来接了班，也要竭尽全力复兴大唐，不要效法王建那些人！’如今，先王已逝世多年，但他的声音仿佛还在我耳边，所以这一类的议论，我不忍听，也不敢听！”

李存勖说的非常动情，禁不住泪下沾襟，场面十分感人。但李存勖的手下多数都是聪明人，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晋王您真要对那件事一点儿想法都没有，直接把那几封信烧掉不就完事了？何必要保留下来，还要请大家一同观看呢？难道不是为了当**与立牌坊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其实，如果心理再阴暗一点儿的话，那几封信是否真是王衍和杨漙写的，都还很值得怀疑呢。

于是，以此事为契机，晋国境内拥戴李存勖登基称帝的舆论呼声开始高涨了起来。各地官员的劝进书，如雨点般飞至李存勖的驻地魏州，而魏州当地官员（甚至有可能就是李存勖自己的），更是安排了一出大手笔。

在魏州有座开元寺，寺里有位法名叫“传真”的老和尚，不早不晚非常及时地向官府进献了一枚玉玺。据传真老师傅（可不是修传真机的老师傅）说，他在四十年前，也就是黄巢打进长安的时候，曾住在京城，于混乱中得到了这件宝物。宝物上面刻着八个古体篆文，他看不懂是什么字，也不清楚这东西价值几何。后来他一度想把它卖掉换钱，但有识货的人告诉他：这是国宝！不是普通人能享用的！于是他一直密藏至今，直到幸见当今晋王功德盖世，非凡夫可比，才拿出来进献。

李存勖马上召来了相关专家进行鉴定，确认这就是大唐皇帝曾经使用过的玉玺，上面的八个篆书写的是：“受命于天，子孙宝之。”这消息一传开，晋国的各级文武官一起向李存勖祝贺：这真天意啊！这不就是老天爷已将大唐天下的正统移交给晋王的明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