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背梁 五
很快,此次行动的晋军主帅李存审也抵达了河中。先到一步的李嗣昭马上提醒他说:河中人心不稳,再等下去可能生变,应该速速与梁军决战,以免夜长梦多。于是李存审不敢稍歇,到达河中当天便率大军西渡黄河,悄悄推进到位于河中府与同州中间的朝邑县。
李存审一到前线,便挑选了二百精兵穿上护国军的衣甲,混在护国军中,向梁军发起挑战,想引诱梁军出击。
此时,一直指望着朱友谦能不战而降,因而做事比晋军慢了半拍的刘鄩,还不知道晋军援兵已至,仍以为对面的敌人,只是多年未经大战,战斗力有限的护国军而已。昔日故梁城的惨败,让刘鄩认为:李存勖的兵,确实不好对付;不过朱友谦的兵嘛,还是比较好欺负的。如果不能从朱友谦的士兵身上,将在李存勖那边失掉的面子找补回来,怎么医治好我们心灵深处的创伤呢?另外,在谈判的同时,施加适量的武力,也是促使谈判成功的有力筹码。
所以同州前线的护国军不出击则罢,一但出来,梁军就予以猛烈反击,将其打退不算,一般还要穷追不舍。现在见护国军又出来了,刘鄩马上派出步骑反击。糟糕的情报工作,让梁军轻敌冒进,结果当然是被晋军诱进陷阱。李嗣昭率晋军设伏于北,朱令德的护国布阵于南,南北夹击,给了草率深入的梁军一顿痛扁。最后,梁军抛下数千具尸体后败退回营。
打了这一场败仗之后,刘鄩才确认晋军真的来了,而且数量并不少。他大吃一惊,不敢再轻易出战。不过好在此战损失不算惨重,梁军主力尚存,刘鄩命令军队固守大营,朝邑的晋军也不是那么容易将他完全打败。
见刘鄩据守罗文寨,抵死不出来,李存审便与李嗣昭商议说:“俗话说‘困兽犹斗’,如果把梁军逼到绝境,他们为了活命,一定会和我们拼命,那样我军即使得胜,损失也会很大。不如将包围圈松开一个缺口,他们见有一线生机,人人都想逃命,就不再有一战的勇气,然后我军乘其溃逃加以痛击,可获全胜。”
李嗣昭完全赞同李存审的意见,于是他们让李建及部撤下,前往沙苑牧马。并且,在晋军的有意“帮助”下,罗文寨中被围的梁军,很快探得这一条李存审有心让他们知道的情报。
按说以梁军主帅刘鄩“一步百计”的名声,应该不难看出晋军的真实意图所在,但已陷于死地的梁军,骤然见到得救的机会,就像溺水的人胡乱抓住了一根稻草,哪里还能保持得住理智?谁要敢强令他们:不准逃生,给我留在寨中等死!猜猜他们会不会和你拼命?于是,当晚刘鄩、尹皓等梁军将领,就率剩余军队,借助夜色掩护从晋军让开的缺口逃走。
晋军早像一名垂钓者聚精会神盯着浮漂,梁军一动,立即从两侧痛击,只想逃跑,不想作战的梁军被彻底击溃!晋军一路追杀到渭河边上,沿途满是梁兵的尸体,以及被梁军抛弃的兵甲、辎重,刘鄩、尹皓的梁军将领都与部队被打散,差不多是单骑逃生!
河中背梁 六
再次被晋军打得大败之后,刘鄩以前攒下的名将之威名完全扫地,他自己可能都觉得没脸见人了,便上疏称病,引咎辞职。我觉得他大概已心力憔悴,想学葛从周前辈那样离开是非场,隐居乡间,了此残生。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刘鄩的副将尹皓、段凝二人,为了将他们可能要承担的战败责任推卸干净,积极上疏揭发了刘鄩在此役初期按兵不动,以至坐失战机的罪行。并且,他们还给刘鄩做出了看起来合乎情理的有罪推定:刘鄩把他和朱友谦的亲戚关系,看得比国恩、军法还重!故而有意逗留不进,等待晋军援兵的到来,所以这一战让他指挥,不败才怪!
我们今天无法确知,此前刘鄩欲招降朱友谦的想法是否秘密上报过皇帝,是否得到过默认,但既然已经大败而归,指望还有谁来给他顶罪,显然是非常不现实的。朱友贞愤怒了,他曾经是非常器重刘鄩的,在这个部下身上寄托过最大的期望。但希望越高,失望越大。故梁城之战后,朱友贞不再迷信刘鄩的将才,仍然相信他的忠诚,可现在,朱友贞在一再的失望之后,由怨转怒,已再难压制心中涌出的杀意。
于是,朱友贞批准了刘鄩的辞职请求,安排他到洛阳养病,同时密令洛阳留守张全义将他除掉。
龙德元年(公元921年)五月二日,六十四岁的刘鄩,带着数十年功名化作尘与土的无限遗憾,在留下万贯家资,和一位据说有倾国倾城之容,可能比他小了四十多岁的新娶娇妻后,暴亡于洛阳。关于他的死,一般认为张全义派人下毒所致,但也有记载说刘鄩是正常病死的。
个人觉得,刘鄩是唐末五代将领中,名气高于实际的两大突出实例之一(另一个是李存孝)。与李存孝被众多旧小说、戏剧、民间传说抬高不同,刘鄩被抬高的源头比较学术一些。如沈起炜教授所著的《五代史话》(这可能是包括在下在内,很多五代史爱好者最早的启蒙教材)中的一句话:“(梁末帝时期)后梁可用的大将以刘鄩为第一。”也许正是因为有了沈老先生的这一句权威评语,此后我看过的不少关于五代中的文章,大多将刘鄩的将才捧得过高。
比如在一篇最流行的网文中,提到刘知俊叛梁,朱温派杨师厚、刘鄩讨伐时竟称:“刘鄩是梁朝的一代名将,刘知俊岂是刘鄩对手?”不过,在下以为,对前辈传道精神的最大尊重,不是循规蹈矩,不敢越前人的雷池一步,而是努力寻找到前辈们的不足之处,并有理有据的加以改进。如果真要细查一下史书,不难发现刘知俊一生的战史,其实比刘鄩要辉煌多了。
刘鄩用兵最大的缺陷,是缺乏打硬仗的能力,而越是缺乏打硬仗的能力,他就越不敢亮剑,越害怕与强大的敌人硬碰硬,越发倾向于使用投机取巧的诈术来取胜。
本来刘鄩选择扬长避短也不能说就是做错了,但问题是仅仅比智谋,他也并不能压倒他的对手。在两军多轮交锋中,刘鄩既曾被李存勖的计谋骗到,也曾落入李存审的圈套,勇已落败,智亦不胜,他的战败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所谓朱友贞催战云云,不过托辞而已(关于这一点,在下前文已有论述,不再重复)。
个人认为:刘鄩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但朱友贞没将他用对地方,他就应该去当一名优秀的参谋,辅佐一位智谋可以稍逊,但更有决断力与勇气的主帅(以在下看,刘知俊、杨师厚不用说了,就是贺瓌、王彦章,甚至王瓒、戴师远恐怕都比刘鄩更适合当主帅),用他的智谋与主帅的勇气取长补短。那样安排,恐怕才是梁军能拿出的最好阵容。无奈阴差阳谋,刘鄩坐到了本不该由他来担当的职位之上,最后就像景德镇的名窑,制造出一件又一件的杯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