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的黄昏 三

越来越失控的猜忌之心使朱温越来越远离了曾经的理性，他认定：人性本恶，没有任何心腹是绝对可靠的，他们随时都在准备着背叛自己，就像现在的蒋玄晖、柳璨、张廷范！在朱温挑剔的眼光下，他们的每一个举动，都越看越象是针对自己的阴谋。

就像当时，洛阳小朝廷正准备依照惯例，去南郊进行祭天大典，负责人正是刚刚上任的太常卿张廷范。朱温刚回到汴州便得知此事，大怒若狂：“这几个奴才竟然利用仪式，祈祷上苍，给李唐延寿！”

裴迪也吓坏了，忙赶回洛阳，将朱温的最新反应通知蒋玄晖、柳璨等。两人连忙采取补救措施，十一月十六日，由李柷下旨，将南郊祭天的日期推迟到明年。

然后，由蒋、柳二个领衔，上奏小皇帝说，鉴于梁王有再造国家的巨大功勋，理应马上赐予九锡，授予殊遇。此议一出，朝堂中据说居然仍有些没被吓死的大臣，用沉默来表示抗议。不过，也有表忠心比蒋、柳二人更卖力的。比如此时的礼部尚书苏循就发表议论说：“梁王的功业如此盛大，可知天命已归，陛下应该尽快禅让才是正理！”

说起这苏循，其实也是唐朝的老臣了，早在懿宗咸通就考中进士举，现在已经侍奉到第四位皇帝，只是不知怎么搞的，他的官位一直升不上去，直到李茂贞、朱温等老大，一拨接一拨地清洗朝中重臣，把有名望有地位的人都杀得差不多了，才让这位万年候补浮出了水面。如今的苏循，已被炸成了老油条，早将什么礼义廉耻之类的东西扔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颗追名逐利的小人之心了。

蒋玄晖和柳璨当然不能让姓苏的抢了风头，所以朝议的结果，既否决了苏循的激进派意见，也无视那些不说话的保守派意见，而是按照蒋、柳的方案，作出决议，再交由那个叫李柷的电脑程序执行。

十一月二十七日，李柷顺利地输出了运行结果：

一、恢复古时的相国这个职务，并授予朱温，同时宣布，朱温享有总揽朝中一切军政要务之权；

二、在大唐的地图上，胡乱画了一个超大的，比朱温实控地盘还大的圈，将宣武（总部汴州）、宣义（总部滑州，原为义成，后避朱温之父朱诚的讳，改为宣义）、天平（总部郓州）、护国（总部河中府）、佑国（总部京兆，即瘦身后的长安）、河阳（总部孟州）、昭义（总部潞州）、保义（总部陕州）、戎昭（总部均州）、泰宁（总部兖州）、平卢（总部青州）、忠武（总部许州）、匡国（总部同州）、镇国（总部华州）、武宁（总部徐州）、忠义（总部襄州）、荆南（总部江陵府）、天雄（总部魏州，原称魏博，现在朱温盟友罗绍威控制下）、武顺（总部镇州，原称成德，同样为避朱温父讳而改名，现在朱温盟友王镕控制下）、义武（总部定州，现在朱温盟友王处直控制下）、武定（总部洋州，现在朱温对头之一的王建控制下）等共二十一个藩镇都圈了进去，建立一个魏国，封朱温为魏王；

三、加赐魏王朱温以九锡之殊礼。

十二月四日，心情忐忑的蒋玄晖，带上这份精心准备的大礼包，赶赴汴州，准备进献给朱老板。可是，在这里，他遇上了所有行贿者的最大噩梦：被受贿对象拒收！

诸神的黄昏 四

其实，由于中国的古人们喜欢假惺惺，像赐九锡或禅让之类玩意儿，被受予对象表示拒绝是很正常的事。一般来说，事主总得装模作样地推让三次，再让知趣的手下忧国忧民地劝进三次，然后才能“委屈无比”、“万般无奈”地接受那份荣誉或地位。自古以来，大家都这么干，已成惯例。

但可怕的是，蒋玄晖发现，朱温这次拒绝，并不是那种常规式的，扭扭捏捏地推让，而是拒绝得斩钉截铁，根本不存在丝毫欲迎还休的暧昧！老大这种毫不通融的强硬态度，让蒋玄晖有了脑袋即将搬家的恐惧，他不敢保留自己的看法了。

十二月九日，蒋玄晖又急匆匆赶回了洛阳，告诉柳璨：朱老板的火气并没有丝毫平息，我们都快没命了！

那就没办法了，什么封大国、赐九锡，让那些个惯例都见鬼去吧！两人使出了最后一搏，似图挽救自己的性命。十二月十日，柳璨上奏道：“天下人望都已归向梁王，陛下您如果想释去治国的重负，获得清闲的话，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李柷这个大唐历史上最没有存在感的小皇帝，比他那个著名的祖先李世民更加从谏如流，完全是大人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要他下台，他也很欣慰地回答说：“天命的运祚早已抛弃了大唐，只是由于朱元帅的大功，才幸运地存活下来。今日的天下，并非我的天下，天子神器、传国宝玺，就应该归于有德之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我怕其他人不能够将我的想法表答清楚，就请柳爱卿你辛苦一趟，前往大梁，向朱元帅述说我禅位的诚心。”

这话说得太像标准答案了，一点儿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口吻，估计也是柳璨先写好，再让他背下来的吧。于是，柳璨抓住这根他亲自拟好的救命稻草，奔往汴州，做灭顶之前的最后挣扎。

但实际上，他们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们安排封魏王、赐九锡之时，王殷、孔循就向朱温通报了他们掌握的，“蒋玄晖阴谋集团”最新动态：蒋玄晖、柳璨、张廷范昨夜齐集积善宫，在何太后面前相约盟誓，要共同努力，重兴大唐！

据《资治通鉴》的说法，这件事倒不完全是空穴来风。感到末日将至的何太后，这些天都在日夜不停地哭泣，她不知蒋玄晖等人已经是过河的泥菩萨，派亲信宫女阿秋、阿虔召见蒋玄晖等，哀求如果到了那一天，希望能保全她们母子的性命。不过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朱温马上便通过王、孔二人，在洛阳设置了新的遥控装置，并按下换马的指令。

十二月十一日，柳璨还在奔往汴州的路上，朱温的新遥控器已正式启用，让李柷下旨，逮捕了蒋玄晖及其两个心腹。蒋玄晖的两个主要职务，枢密使和宣徽使由王殷和孔循分别代理。朱温同时上疏，坚拒魏王及九锡的赐予。

柳璨总算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汴州，不及稍作休息，便带着纯正的谄媚晋见朱温，传达了天子要禅位的“大好消息”！谁知马屁又一次拍在了马腿上，朱温阴沉着脸，一口回绝！你们难道还幻想着，可以用这些小手段来活命吗？

十二月十三日，蒋玄晖被以车裂之刑处死，稍后焚尸示众，追夺生前一切官职，改称为“凶逆百姓”。

十二月二十五日，何太后及宫女阿秋、阿虔被处死，李柷随后顺从地追废亲生母亲为庶民。稍后，再宣布取消明年的南郊祭天。

十二月二十九日，张廷范在洛阳闹市被车裂处死。同日，柳璨也被绑缚上东门外，不过对他稍留面子，判处的是斩首示众。临刑之前，柳璨大概回想自己这一生，满腹才华，抛却廉耻，陷害同僚，不遗余力地为一个奸雄卖力，到头却落得如此下场，不由得心生感慨，高喊道：“负国之贼柳璨，该死啊！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