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的黄昏 一

话说天祐二年（公元905年）的十一月十三日，在淮南战场上碰了个灰头土脸的朱温，带着满头暴起的青筋，和一肚子的尚未发泄的邪火回到汴州，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如果是在以往，这里会有一位美丽优雅的身影，施展出她以柔克刚的大法，来平复他失控在即的情绪，驯服他心中那匹狂躁的野马，挽救那些即将遭殃的池鱼。不过如今，那个人影已是一去不复返，虽然府邸中的满园春色并未因此减少，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但能真正给他带来安慰的灵魂，却再也没有了。于是，已不受制约的朱温，打算用杀几个人的方式，来泄一泄自己怒火。

正好，有几位不久前还是他宠臣的倒霉蛋，已经很不长眼地撞到了他的枪口上。里面最有名的一位倒霉蛋，正是在去年替朱温动手杀皇帝的宣徽使蒋玄晖。

在被自己的老板五马分尸之前，蒋玄晖正在为朱老板在职称的更上一层楼而辛苦奔忙着。自从数月前，在白马驿送最后那三十几位不完全听话的大臣去尝试黄河第一漂之后，洛阳的小朝廷唯一存在下去的理由，就只剩下如何合理合法地、光鲜亮丽地终结自己的性命，同时将大唐的皇位禅让给朱温了。而直接领导这一改朝换代课题组的项目负责人，就是蒋玄晖。

其实，对于这一类繁文缛节，肚中没多少墨水的老蒋并不太精通，但好在朝中还有那位学问极高的宰相柳璨，可以当他的顾问。柳璨翻来古书，给老蒋普及了一下自古以来篡位的常用程序：先给咱老板封大国、赐九锡，表明其地位与众不同，然后再让前朝皇帝下诏禅让。只有用这种切香肠的方式，循序渐进，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阻力，即使人家说咱们是流氓，那咱们至少也是有文化的流氓！

于是，蒋玄晖与柳璨合作，先弄了一道提升朱温为诸道兵马大元帅（原先朱温是副元帅）的诏书，派刑部尚书裴迪担任使节送达前线（当时朱温尚在寿州城外，正与他的大军一道享受着冬天的天然冷水浴），顺便向朱老板汇报一下咱们改朝换代课题组研究制定出来的项目推进计划。

看起来这一方案合情合理，应该顺利通过才是，可蒋玄晖与柳璨只顾着翻古书，有两点现实情况没有考虑到：一、朱老板正憋着一肚子火，准备找碴杀人；二、职场上永远都是有竞争者的，在任何一个团体中，总有许多排名靠后朋友，眼巴巴地盯着前面的位置。

此时，蒋玄晖领导的课题组中，正好就有这样两位副组长。

其中一个叫王殷，后来不太重要，不提也罢。另一个就值得好好说一说了，他的本名可能叫孔循，原是汴州大财主李让的家奴，高季兴的同事。后来李让变成了朱温的干儿子朱友让，他也同高季兴一样改姓朱，当朱温的干孙子。稍后，他又发现了另一条更利于投机钻营的捷径，遂认了朱温家中的一个奶妈作干娘，并跟着奶妈的丈夫改姓赵，暂时名叫赵殷衡。由于以后，这位三姓家奴还会改回疑似原名孔循，为了不增加大家过于沉重的记忆力负担，本文就一直叫他孔循得了。

诸神的黄昏 二

王殷和孔循是一对病友，都患上了症状很严重的红眼病，对蒋组长在课题组的呼风唤雨，和朱老板面前的春风得意，倾注了满满的羡慕嫉妒恨。光靠恨当然不能减轻他们的病情，所以两人对症下药，悄悄蒋组长提交正式报告之前，向朱温打了小报告：蒋玄晖和柳璨两个人，根本就无心让大王您登上帝位，他们现在折腾什么封大国、赐九锡之类的琐事，目的不过是拖延时间，以等待河东、淮南这些大藩出兵干预！

不过光靠这种解释，说服力显然是远远不够的，柳璨到也罢了，蒋玄晖可是朱温的老部下，他今天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朱温给的，凭什么为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且马上就要完蛋的大唐，与前途无限的朱老板对着干呢？难道说姓蒋的对大唐忠心耿耿？这明显是扯淡嘛！当大家不知道李晔是被谁干掉的？

为了把谎勉强说圆，王殷和孔循又爆了一则少儿不宜的桃色猛料：大王您知道当初蒋玄晖杀皇帝的时候，为什么不顺手也杀掉何皇后吗？就是因为他贪恋何皇后的美色，所以色胆包天，暗地里与之通奸。现在他之所以阴谋延长唐朝的寿命，就是为了取悦他的皇后情妇！

其实这条理由也比较牵强，但考虑到它的听众是著名的一代淫雄朱温，应该还是有一定说服力的。

果然，朱温的怒气被叠加了，脸色更加阴狠地可怕，吓得裴迪只敢磕头，不敢说话，然后将这个不好的消息通知蒋玄晖。蒋玄晖大惊，急忙亲至寿州城外，晋见朱温，详细解释自己与柳璨商量好的篡位方案。

没说两句，朱温便强辞夺理地怒骂道：“你花言巧语啰嗦半天，不就是用些无关紧要的事来拖延时间么！难道我不受什么他妈的破‘九锡’，就当不了天子吗？”

蒋玄晖叩头如捣蒜，辩解道：“如今李唐气数已尽，天命已归向大王，这是无论大小贤愚，统统都知道的事。我和柳璨又怎么敢违逆天意，背弃大王您的大恩大德呢？只是目前天下还没有大定，李克用、刘仁恭、王建、李茂贞这些人还是我们的劲敌，大王如果马上接受禅让，会给他们留下话柄，借机兴风作浪。所以我们觉得，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必须在法理上力求完善，不留漏洞，这样做全都是为了稳固大王的万世基业啊！”

但朱温显然已经不可理谕，根本不听任何解释，只是自顾自地咆哮道：“你们这些奴才！果然是要造反了！”

蒋玄晖惊恐万分，慌忙告退，然后匆匆返回洛阳，与柳璨商议，如何加快进度，化解朱温的愤怒。

此时，在王殷、孔循的谗言，显然已经先入为主地深深扎根于朱温脑海之中。我觉得，朱温之所以相信那些漏洞百出的指控，是因为他已经陷入一种思维的盲区，一切事都只从自己的主观角度出发，愿意相信所有对他不好的联想。

想想当年的张浚、崔胤、裴枢、氏叔琮、朱友恭吧，我待他们可都不薄，可他们为什么都一个接一个地要对我有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