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开湘十一
马殷、高郁改革的另一个重大措施,是在其辖区内发行用铅、铁制作的低成本钱币。
在纸币发明前的金属铸币时代,正常情况下,金属铸币的币值大致等于其制作成本,也就是说,造钱并不能赚钱。可那时的帝王们如果急需钱用,靠加税又来得太慢该怎么办?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于是,降低金属铸币中贵重金属的比例,将钱铸得轻薄短小,铸造以一当N的大钱等等,而后大量发行,就成为一条快速创收的捷径。这些方法的效果与原理近似于后世的滥印纸币,政府捞钱之后,留下的,一般是民间的物价飞涨与怨声载道。
这样初看起来,马殷、高郁是不是制造了一条恶政?
其实有时候看起来相似的东西,本质大不相同,马殷虽然发行了低成本的铁钱,但并没有利用成本优势滥铸圈钱,而是严格控制发行量,保证其在马楚境内的购买力。只是一旦离开了马楚的疆域,这种低品质的铁钱就不被承认,也不能流通了。因此,凡是过境湖南的客商,在当地赚到钱之后,都不会把不能在外地流通的马楚铁钱币直接带走,而要将它们全部换成商品再出境。
换句话说,马殷、高郁就是把整个马楚王国变成了一个大超市,马楚铁钱就是这个超市的购物券,通过这种特殊的货币政策,刺激出口,源源不断地创造贸易顺差。
取消专卖、降低流通成本,与发行铁钱、创造贸易顺差两项政策相互配合,极大地推动了湖南的产业转型,茶叶出口,以及在此基础上带动的制瓷、造纸、造船等手工行业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
十多年后,等湖南的制茶业初具规模,由幼嫩的树苗成长为茁壮的小树,马殷、高郁又适时推出系列改革的第三步棋。
后梁太祖开平二年(公元908年)七月,马殷以梁朝藩属的身份,上疏刚当了一年皇帝的朱温,表示愿意每年向后梁朝廷无偿进献湘茶二十五万斤,为朱梁王朝的财政收支平衡尽一份绵薄之力。
不过这些茶虽然是不要钱的,但却是代有附加条件的:后梁政府需恩准马楚王国在汴梁(即朱温的大本营汴州,今河南开封)、江陵(今湖北荆州)、襄州(今湖北襄阳)、唐州(今河南唐河)、郢州(今湖北钟祥)、复州(今湖北天门)等后梁王朝主要的商业中心城市,设置专门管理协调湘茶营销的官方贸易办事处(正式名称叫“回图务”)。这是一个由政府出头,整合民间力量,建立对外的商贸垄断机构,进一步挤压竞争对手生存空间的狠招。有利可图,朱温自然批准了,这对马楚和朱梁是双赢,只是湖南以外的茶叶产区,就要蒙受损失了……
如今网上有一些文章,在表扬如钱镠、马殷、王审知等人开发地方、保境安民的功绩时,常常又批评他们向朱梁臣服,是缺乏立场、是非不分。殊不知臣事中原(不管中原的老大是谁)正是他们能够保境一方的重要前提条件。马殷治理湖南正是其中的典型,如果他与中原敌对的话,且不说在没有北方强权的声援牵制下,他能否抗拒来自杨吴的军事压力,以上经济革新也将根本没有推行的可能性。既要马儿跑,岂能让马儿不吃草?
总之,从淮西蔡州走出的,这支唐末最恶名昭彰的野兽军团,在秦宗权、孙儒、刘建锋三任老大相继丧命后,终于在第四任老大马殷领导下完成了全面的脱胎换骨,走上正轨,重新成长唐末为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从此后,湖南逐渐摆脱了封闭贫瘠的后进面貌,追赶上江西、江淮、巴蜀等南方邻居的前进脚步,“由是富赡”,即便等马楚灭亡,五代十国结束,这个趋势也不会再改变了。
称霸三川一
也许因为当时的巴蜀之地要比福建、湖南大得多,也发达得多的关系吧,在闽、楚两国没费太大劲,就初步形成的同时,我们好久没有关注过的西川霸主王建,还在为一统三川与他周边的邻居们打得不亦乐乎。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二月,打垮义父田令孜和义伯陈敬瑄不久后,为清除卧榻之侧的异己势力,夺取全部西川,王建再次挥戈,派大将王宗裕(王建之侄)、王宗侃(王建义子,原名田师侃)、华洪(王建手下头号战将,后来改名王宗涤)、王宗瑶(王建义子,原名姜郅)等统领大军五万,进攻田令孜的忠实部下,威戎节度使杨晟。杨晟率军迎战,但众寡不敌,失利,只得退守彭州,王宗裕等乘胜追击,将彭州团团包围。胜券似乎已然在握。
谁知杨晟打仗的本事虽然并不算很出众,可毕竟是位情商颇高的忠义之士,他诚心待人,与部下同甘共苦,深得军心,出城野战虽显不足,闭城自守却还有余。于是数月过去,王建的大军虽多次挫败前来援救杨晟的山南西道援军(详见前文《杨复恭退场》一节),但攻城却毫无进展,小小的彭州城竟始终屹立不倒。
如此一来,久拖不决的战事便苦了一方生灵。守城的不易,攻城的也辛劳,不过最惨的,还得算彭州的老百姓。
唐末兵匪一家本就是常态,何况老大就是“贼王八”围城大军。他们原本就有相当大的比例出身于流贼惯匪,现在长久没有战果,军纪渐渐懈怠,就越来越鲜明地露出土匪本色。
那时彭州城外的百姓早已逃进附近山谷间躲避战祸,于是围城各营每天都要派出六七百人,闯进山中去抢劫那些难民,美其名曰,叫作“淘虏”。
“淘虏”是一项值得大兵们竞争上岗的好工作:对手手无寸铁,战果异常丰硕,要钱粮有钱粮,要牲畜有牲畜。不过,因为围城的西川军当时并不缺少军粮,所以要论最抢手的“战利品”,还是女人。最俏丽的川妹子归各位主将,姿色差一点的则被分配到军营,为这群兵匪提供慰安服务,时而温香满怀,时而玉体横陈,淫声四起,把围城的军营改造得如同AV拍摄片场。只要大军得享性福,哪管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都见鬼去吧!
好在到了七月(孙儒为杨行密所灭的第二个月),一位名叫王先成的小军官终于站了出来,向本军的兽行挑战。良心虽然迟到了,但它总算没有缺席。
王先成,成都新津县人,原本是一名文士,因乱被迫弃笔从戎,加入王建的军队,虽身处其间,未改其书生意气,对大军的土匪作派深以为耻。他遍观各位主将,觉得还要数北营的大将王宗侃最通情达理,于是前往北营请求晋见。
一见面,王先成便痛心地诫说:“彭州原本一直属于西川,田令孜、陈敬瑄擅自割出四州交给杨晟,设立威戎镇,它才被分割出去。现在作乱的田、陈二人已经被平定,只剩下一个杨晟,州民们都认为成都才是他们的首府,王建大帅才是他们的长官,所以大军到来时,大多数民众并不进城帮助杨晟固守,而是暂时进山躲避,为的就是等待大军的招安。然而,大军到此已经有几个月了,没有听到一道招安百姓的命令,士卒反而像土匪一样抢夺他们的家产,牵走他们的牲畜,甚至劫走他们的妻女!……可叹,他们原本不服从杨晟,是觉得杨晟不是他们的主人,但王大帅的人如果不加以体恤安抚,反而一昧欺压凌辱,他们岂能不回过头去思念杨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