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伐李克用 七
此时怀州城内的最高长官,正是朱温本人,他亲眼看着李谠、李重胤的残兵败将在沙陀军的追逐下,像受惊的羊群仓惶向城门涌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从六年前朱温入主汴州以来,宣武军不是没打过败仗,但起码从没打过这么难看的败仗!而且你们这么不负责任地逃回来,还被远远困在潞州城中的葛从周、朱崇节不就危险了!
大胜之后的李存孝果然挥军复攻潞州,潞州城内,葛从周带来的兵只有一千余人,又得知泽州方面已经战败,昭义人心动摇,再不走,铁定成为第二个王虔裕!不过“山东一条葛”倒底不是李谠、李重胤可比的,葛从周带着朱崇节等人连夜突围,像他当初冲进来时一样,再次将河东军的包围圈冲破一个缺口,然后一路且战且退,回到怀州,那支小小的军队竟然没受多大损失。比较一下泽州、潞州两支宣武部队的结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名言果然不是骗人的。
九月二十五日,朱温在怀州召集属下文武开会,当着众人的面,将李谠、李重胤二将斩首,正其违备节制,临阵脱逃之罪!
当两颗人头被砍下的时候,朱温也许还在叹息吧:若是换成朱珍、李唐宾,何至有此败!当然了,这不过是随便想想,不可能的事。原因之一,就算朱珍、李唐宾在这儿,朱温也不会轻易把他们派去泽州,理由咱们后边分析;原因之二,或者说更关键的原因,是朱珍、李唐宾二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且他们的死,朱温也怨不得别人。
让我们把时光回溯到一年零两个月之前,那时朱珍正率军征讨徐州,把时溥像赶鸭子似的赶进徐州闭门不出,朱温为尽快结束徐州战事,便派人通知朱珍,自己将亲临徐州前线督战。
与今天一样,打扫卫生是欢迎领导下基层检查的最基本工作,所以接收朱温的指令的朱珍立即传令下去:各军要迅速完缮营房,尤其是先把马厩建好,别让大帅来了看见一地的马粪,影响心情!
谁知命令发下去后不久,清洁工作负责人范权,就向朱珍回馈了一条非常影响心情的报告:都指挥使大人,将军严郊不但拒不执行大人的命令,甚至还声称什么他有的是后台,大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朱珍一听,想起了另一个人,火大了:严郊,不就是李唐宾那个手下吗,如果不是李唐宾暗中指使,他岂敢这么嚣张?想故意在大帅面前丢我的脸?太可恶了吧!上次你在大帅面前诬告我谋反,我都忍了,这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珍正打算派人把李唐宾叫来,却见李唐宾已经怒气冲冲地赶来了。原来严郊在和范权吵了一架之后,也跑到李唐宾面前挑拨是非去了,说朱珍的人如何如何欺负我们啦,如何如何不把您放在眼里啦,将军您可要为我们作主啦,等等!所以等李唐宾一见到朱珍,劈头就喝问:“你身为主帅,凭什么不公正处事,有意刁难我的人?”
如同一桶热油浇了上去,朱珍已然狂怒,你还知道我才是主帅?突然间,朱珍抽出宝剑,一剑挥出!李唐宾虽是少有的猛将,可他没料到朱珍翻脸竟如此之快,猝不及防间,已身首异处!
等鲜血溅了朱珍一身,也把他从冲动中浇醒了:李唐宾可是这支军队的二号长官,也是大帅最欣赏的将军之一,并不是他朱珍想杀就能杀的人啊!大帅知道这件事,不知会发下怎样的雷霆之怒!瞒报是不可能的,怎么办?
征伐李克用 八
干脆背叛朱温?朱珍毫不迟疑地在心中否决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家人都还在汴州呢,且我追随大帅最早,立功最多,受恩最重,相知最深,岂是李唐宾比得了的?何况,还有敬翔,他和我私交也很好,他会为我说话的!
经过这一番并不太实事求是的自我安慰,朱珍恢复了一点儿信心,遣使飞报汴州,就说李唐宾谋反,自己当机立断,将其斩首!
按照朱珍的吩咐,使者先去见敬翔,说明原委。使者在一大清早进了敬翔的家,敬翔得知此事,吃了一惊,但他马上又恢复了镇定,安慰使者说:不用担心,他会设法替朱将军周旋的。使者放心了,没仔细想过:是谁不用担心?姓朱的将军就一定指朱珍么?
作为朱温的头号心腹,敬翔知道自己的老大虽然狡诈过人,但脾气暴躁,盛怒之下容易做错事,所以敬翔若无其事地过完白天,直到半夜,才进入帅府,从从容容地向朱温禀报。朱温果然震怒了,要遣人去徐州将朱珍拿下,只是天太晚一时又找不到人。敬翔连忙将朱温拦住:“朱珍正统率大军在外,你想逼他造反吗?”朱温猛醒,连声说:“若非先生指点,差点儿铸成大错!”
几天后,忐忑不安的朱珍接到了使者的回报:“敬翔大人帮了咱们大忙,一切都非常顺利。一、大帅已经确认了李唐宾的谋反罪行,并将李唐宾的妻子儿女逮捕候审!二、大帅仍将按原计划视查徐州前线。”朱珍大喜,他不敢怠慢,亲自出营几十里相迎,为大帅接风。
数十里外,朱温行营,还没等朱珍说完“末将迎候来迟”之类的套话,已听见朱温一声暴喝:“拿下!”,武士便宜一拥而出,将朱珍绑了个结实!“朱珍,先斩后奏,擅杀大将,你可知罪!拖出去,斩!”
这下子,不当朱珍吓瞢了,连随同朱珍一道来迎接朱温的霍存等数十员大将也吃惊不小。刹那间,这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们呼啦啦全部跪倒,为朱珍求情。“大帅,朱珍固然有过,但他是大将之才,大帅要三思啊!”“大敌尚在,我等恳请大帅让朱珍戴罪立功吧!”……
看着这份场景,朱温额头的青筋,悄悄抽动了一下。假如在上面坐的人是李克用,朱珍也许就得救了,但他是朱温。我不敢确定在几天中,朱温是否有过饶朱珍一命的念头,但当他看见几十员大将,不约而同为朱珍求请时,可以说,朱珍已必死无疑!擅杀李唐宾之后,仍然有如此高的威信,这样的人,还能留吗?正如《头名状》中庞青云的名言:不管什么时候,军中只能有一个头!
朱温抓起座下胡床(类似今天的折叠椅或行军床)掷了出去:“朱珍杀李唐宾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劝阻!”霍存等大将不敢再说话,唯唯退出。朱温阴沉着脸,唤过丁会:“就由你来送朱珍兄弟上路吧。”
丁会吃一惊,被迫接受了这个不太情愿的任务,就当他即将迈出帅帐之际,听见朱温又吩咐了一声:“不要用刀,给朱珍留个全尸……”
李唐宾死了,朱珍也死了,朱温手下原本最耀眼的两颗将星就这样湣然熄灭。如果不是他坚持将两人搭配使用,彼此牵制,这样的悲剧,也许就能避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