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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赐履有点委屈地看了明珠一眼,低头回答:“是,是臣无识人之明,坏了国家抡才大典,求皇上重重治罪!”

“治罪忙什么?事情还没弄清楚嘛!各人有各人的账,谁也不必代谁受过,起来吧。”

康熙边说,又拿起一份奏事折子,这折子是江南巡抚递上来的。上面详细地述说了南闱考试闹事的案情。原来因为左玉兴和赵泰明两位主考大人,收受贿赂,循私在法,有才有学问该取的没有取,文章做得不好,不该取的,却全部取中,以致惹恼了应试的举人。几百人抬着财神,拥进了贡院考场,要打主考。左,赵二人吓得仓皇出逃,去求巡抚搭救。巡抚只好派兵前往,还借调了福建水师的一千多官兵,连劝带哄,外加武力弹压,这才保住了贡院没被激愤的举子们捣毁。闹事的人,除首犯邬思明逃外,其余主犯全部监候在押,请旨处分……

看着看着,康熙的脸色变了,好啊!堂堂南闱科举,闹出如此千古少见的丑闻,贪赃、卖法、行贿受赂,竟敢如此明目张胆。无法无天,这还得了吗?他伸手就要去拿朱笔,不料手竟然伸进了朱砂砚台中。一怒之下,他勃然变色,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几案,就听“哗哗啦啦”、“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满案的文书、笔墨、纸砚、图章、茶杯,还有几碟点心,全都打翻在地。在场的众大臣,一看龙颜震怒,吓得“扑通”一声,全都跪倒在地,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了。在龙案后边侍候的苏拉太监宫女们忙跑过来,趴在地下,小心翼翼地拾掇着打碎,弄乱的东西。在门外守护的穆子煦、武丹等卫士们,也急忙跑进殿来,只见康熙气得脸色发紫,五官都几乎挪了位置,浑身颤抖着摘下墙上的宝剑,大声喊道:“穆子煦,你持此天子宝剑,星夜兼程赶到南京,把那两个贪赃枉法、胆大妄为的狗奴才,与我就地正法,取了首级带回北京来。”

穆子煦答应一声,跪下接了宝剑,却又小心地问道:“主子爷,请将应斩的官员姓名告诉奴才,奴才好遵旨办理。”

这一下,一向老实正派的熊赐履慌了。南闱的两个主考,是明珠推荐给熊赐履的,取谁,不取谁,也全是明珠、徐乾学他们弄的手脚,如果穆子煦到了南京,一剑一个,杀了左玉兴和赵泰明,自己身上这个黑锅也就一辈子也洗刷不掉了,连忙膝行几步,趴在康熙脚下叩了个头:

“皇上,请暂息雷霆万钧之怒,听臣一言。”

“嗯?说!”

“是,臣以为,此事牵涉官员很多,情形也复杂得很,似乎应细细查明,交部议处,依律治罪,才可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康熙铁青着脸,没有答话,却走到案前,捡起一个奏折来,扫了一眼,递给熊赐履:“哼,你看看这个吧,这是江南应考士子联名告状的奏折。自博学鸿儒科之后,江南心存反志的鸿儒才子们,安分得多了,也没人敢公开骂街。可是左太兴,竟敢公然受贿卖官,败坏朕的名声,败坏朕的千秋大业!”

熊赐履颤抖着手,接过奏折来,却听康熙厉声喝道。“念!”

“是。是。”熊赐履叩着头答应一声,战战兢兢地念了起来。

这封揭帖,是江南士子几百人联名写成的。中间,详细开列了一大串名单,某某人,向某某考官行贿多少,中了第几名;某某人是某大官的儿子,高中了第几名;某某举子的什么亲戚,在京当着什么官,考官们惧怕他们的权势,也选中第几名。好家伙,这个单子,涉及在京城各部衙门和外面的封疆大吏几十上百人,个个指名道姓。怎么通的关节,送了什么礼物,谁人从中说合,取的又是第几名,无不详列在内,也不知这些举子们是从哪找出来的。熊赐履读得胆战心惊,众大臣听得七魂出窍,这名单上,有的是他们的门生部下,有的是他们的故交好友,有的是他们亲戚子侄,有的甚至走的就是他们的门路,或者打的是他们的旗号。皇上真个怪罪下来,谁能跑得了啊!

熊赐履读完了,大殿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大臣们一个个心里发毛。明珠想起刚才康熙说的“各人有各人的账”那句话,更是惊慌不安。这里面不少人的事,都牵连着自己。徐乾学就是受了他明珠的委托,直接插手南闱科考的,取中的前几名也都是他明珠授意的,这、这可怎么得了啊。

这里边,就高士奇清净,他没有插手这件事,算是个局外人,但他知道,历朝历代,对科场舞弊的案子,处置都是很严的,说杀一下子就是上百人。想到这儿,他的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康熙沉着脸,缓缓地问道:“熊赐履,刚才你说要依律治罪,那么朕问你,这件案子依律要怎样究治呢?”

熊赐履想了一下:“回圣上,依照大清律,主考、副主考受贿卖法,不是一般的渎职,应处弃市,明正典刑。其余十八房主考,也应分别轻重处以绞刑。至于是否可以法外施恩,则是皇上裁决的事,臣不敢妄言。”

康熙一听愣了,按熊赐履的说法,无论弃市、绞刑、立决、自尽,无非全是一个“死”字,难道把这一百多位大臣全都杀了吗?可是,不杀又不足以平民愤。自大清入关以来,不甘心臣服的士子们,就常说什么“夷狄”呀、“亡国”呀、“中原陆沉”哪之类的怪话。不肯臣服于大清的假朱三太子,捉了一个又出一个。如今,江南秋闱考试,又出了这么大的丑闻,朝廷如果不拿出严厉的手段来,怎么能制服人心,又怎么立威立法呢?想到此,他冷笑一声说:

“哼,什么法外施恩?如今朕没有什么恩可以施给他们,倒是要杀几个大臣,杀几个红极一时的大人物,让天下百姓瞧瞧!”

说完,一甩袍袖,走出门去,上了乘舆,回过头来,又冲着跪送的大臣们怒吼一声:“非杀掉几个封疆大吏不可!……”

看着康熙怒气冲冲地走了,众位大臣才提心掉胆也各自回府。

明珠坐在轿里,闷闷不乐。他回到府上,刚一下轿,把门的老王头便迎上来,赔笑请安道:“老爷回来了?徐乾学和余国柱二位大人早就来了,在后头等着爷呢!”明珠脸一沉,“他们来有什么事?”

老王头看明珠气色不善,加倍小心回道,“奴才不晓得。只听他们说,山东一个叫孔尚任的人编了一出什么《桃花扇》,在大栅栏演得红火。二位老爷就点了堂会,说中堂爷这些日子清闲高兴,要请爷赏戏……”

“什么,什么,我清闲?我高兴?”明珠冷笑一声,阴沉着脸抬脚便进了二门。看见家人们吆吆喝喝七手八脚地忙活着在水榭子上张罗搭戏台,他觉得头嗡嗡直叫,哆嗦着嘴唇不知说什么好。恰恰府里副总管黄明印远远见他过来,便赶着上前献殷勤:“相爷瞧着这台子搭得行吗?”明珠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撒呢,抬手“啪”的一掌打了过去,只打得黄明印就地一个磨旋儿,半边脸早紫涨了,惊慌地抬头看时,明珠早大步走进去。

银子好贪官惹大祸金钟响尼女降纶音

因为南闱秋考舞弊一案,明珠在康熙面前挨了训斥,一肚子没好气地回到家里,正好徐乾学和余国柱二人,在他家后院暖阁里,一边下棋,一边等他呢。徐乾学一眼见明珠过来,便起身笑道:“明相你回来了,快过来瞧瞧。余国柱也是个读书人,我让他六子赌一台戏的东道,他竟悔了三步。得,我惹不起他这守财奴!”余国柱咧着大嘴呵呵笑道:“谁叫你是财神来?”

“戏?”明珠一哂,冷冰冰问道,“什么戏?”

“好戏!京城都轰动了!孔家才子的《桃花扇》,那文笔、那词藻好极了。”

明珠憋了半天的火突然爆发了,什么宰相体面、大臣风度他全都忘了。他大步上前,踢翻了桌子,桌上的棋盘在空中翻了个儿落在地上,像下了“棋雨”,黑白子儿叮叮当当撤得满屋都是。

明珠平日里在官场从不发威动怒,是个有名的“笑明珠”。这会儿,他突然变得这般狰狞、粗野,不但徐乾学、余国柱,连整日侍候的家人们也全都吓呆了。明珠骂道:“好哇,你们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下棋。听戏!不出半月,咱们全都去绳匠胡同去见王士祯,蹲狱神庙,吃死人饭!”

余国柱见明珠生了气,忙赔笑道:“明相!就是天大的事,我们祸灭九族,该杀该剐也好,您得给我们说个明白呀!”

“哼,还要我说?我竟不知道,你们在南闱都干了些什么!你们的胆子也太过头了吧!用你徐乾学的狗屁文话说,你们‘东窗事发’了!这会子葛礼坐镇,年羹尧带兵封了贡院,正一房一房地查呢。滚汤泼老鼠,一个也跑不了。这回不死十个八个封疆大吏,不罢掉一二百官吏才怪呢!刚才我掀了你们的棋盘,今儿皇上连龙案都掀了!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听了明珠这番话,徐乾学和余国柱像被雷击了似的僵立在地,面如死灰。半日,徐乾学才道:“明相,这事与我们京官有何相干?他葛礼仗了索相的势力,挑唆着江南巡抚出头弄出事来,又栽到我们身上。要说受贿,他们难道捞得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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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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