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老们来到陀伯,向耶弗他说明来意的时候,多年来郁积在胸中的苦闷与哀伤一起袭上耶弗他的心头:“你们不是讨厌我、赶我出来么?现在来找我干什么!?”长老们没有为过去的事情解释什么,毕竟这没有什么谁对谁错的问题——以色列人根深蒂固的宗族思想在他们头脑中难以更改,直到如今他们也没有认为当初驱赶耶弗他是错误的——这就是观念。从某种程度上,我们甚至可以认为这些长老是可爱的,因为他们直到如今也不对自己的观点有丝毫改变。而从另一个方面,正是由于有这么一批德高望重、头脑顽固的长老充当以色列人民族的道德脊梁,才使得这个民族历经几千年的血雨腥风而保留传统和宗教文化——当然这是后话了。
长老们无意与耶弗他争论,更不会去道歉,他们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们现在请你回去,为了人民与亚扪人决战,你可以做基列人的领袖!”从一个凄惶离家的野孩子,到荣归故乡的士师,耶弗他接受了长老们的建议。事实上,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报效国家的机会,他不像亚比米勒那样对自己的同胞怀有畸形的深仇大恨,而是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证明自己——混血孩子的作用绝对不比那些自认为纯正的以色列人差。他还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与自己一样的混血孩子们——血统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正地为国为民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我们甚至可以认为,耶弗他的出现,正是挽救了日益颓废变质的士师制度而将其从高高在上带回到平民与草根之中。耶弗他与其他的许多草根士师们无疑在给年轻的以色列人作出一个美好的表率:正直内心、坚定的信仰、平和的功名之心。虽然正如同滔滔的时代洪流一样,以色列人的某种改变将不可逆转,但耶弗他等人的表率却给与蝇营狗苟的朴实人群在黑暗的夜路中点燃了一盏理想主义的小小烛光——这理想主义的光辉虽然经常十分渺小,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但是几千年来却从未熄灭过。
耶弗他是一个刚猛中带着智慧的人。他深知训练有素的亚扪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另外,亚扪人多年来在做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篡改历史教科书。
那个时代有没有统一出版的教材我们不知道,但即使是口口相传的历史也可以被理解为教科书的一种方式。以色列人打败强大敌人、定居于约旦河东西两岸以来,躲在堡垒后面的亚扪人却在教育自己的孩子们:以色列人现在占领的大片领土并不是他们得来的,是从我们手中夺走的,要让他们偿还!
错误的教育会产生扭曲的观念,错误的观念则会有错误的行动。如今是亚扪大军理直气壮地来“收复”土地的时候了!
针对如此情况,耶弗他先派使者作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历史宣讲。
他先派使者到达亚扪人的大营,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和军民人等与亚扪王展开辩论。这次辩论内容很多,宣讲时间想必也很长。把以色列人出埃及、进迦南、发生战争等等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通。虽然宣讲的结果在亚扪王那里的结果是一样的——拒绝和否定。但是相信很多军民百姓会有所明了吧——所以,客观公正的教育是很重要的。
这么做倒是也符合古代的遗风:古代兴兵讨伐的时候,无论是在战前还是在战阵上,双方主帅总要对天下百姓、双方战士摆一摆是非曲直、说一说前因后果。不要小看这宣传的作用,古代就有被说得含羞退兵或者临阵倒戈的。此时的亚扪王倒是既没退兵也没投降,而是恼羞成怒地准备开战了。
旌旗飞扬、战鼓响亮的时候,耶弗他赶到了以色列军队大营,决战就要打响了。很不幸,耶弗他与他的前辈们遇到了几乎一样的棘手问题:他带领的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这批乌合之众平时心高气傲、此刻士气高涨,但是他没法保证此战的胜利,甚至不能保证自己本人可以活着回来!
耶弗他向上帝祷告:如果我们可以打败敌人、我能够活着回来,我会把第一个从家里出来的献为燔祭!这是一个危险的誓言。一般来说,我们可以推测彼时的以色列人也有驱赶牛羊犒赏军队的习俗。而牛羊群的头羊或者头牛往往是最棒的个体。按照这个誓言的思路,也许耶弗他的意思是献上最好的头牛或者头羊吧。可问题是,耶弗他单单没有想到如果要是有人头一个来到该怎么办——这是后话。
谙熟亚扪人战法的耶弗他巧妙地调动兵力部署。从后来交战的情况,我们看不出耶弗他到底是从哪一处最先发起决战的,整个战场是从南面的亚罗珥开始,一直向北,也许北面的大营米斯巴也有军事打击。总之,这一仗亚扪人大败而逃。从战果上看,亚扪人的伤亡损失不大,但是他们在约旦河东岸苦心经营多年的20个要塞和据点尽数被以色列人攻破。从第亚扪人被再次压缩回东北部山地,不再拥有进攻和骚扰以色列人的实力与进攻支点。
当耶弗他班师回营的时候,远远前来迎接的并不是成群驱赶的牛羊骆驼,而是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儿!耶弗他流落他乡多年,身边除了这一个女儿之外再无其他儿女。压抑多年的父亲终于扬眉吐气地为以色列人打了一场大胜仗!从小跟父亲相依为命长大的女儿兴高采烈地换上节日的盛装、打上手鼓,远远地奔出营门外来迎接父亲的大军。
此时的耶弗他悲痛欲绝。他不知道为什么命运对自己这么不公平!当他披坚执锐冒死迎敌的时候,强大的以法莲支派拒绝调遣。这是一场多么艰苦的战斗啊,终于胜利了,可自己唯一的女儿却要被自己亲手杀死!
当得知父亲决定的前因后果,耶弗他的女儿表现出少有的镇定与安详:既然你已经发下誓言,就应当去执行。但是,可怜的女孩儿作出一个请求:允许她和自己的小伙伴一起到高山上为自己哀悼痛哭两个月,为了哀悼她终身都是处丨女丨。悲痛的父亲接受了女儿的请求。此后耶弗他的女儿命运如何没有确切地记载,只是有一点肯定:她一生终为处丨女丨,一生没有接近男人。
有人为此事做了一些推测,大致的观点如下:
1、出家说:有人认为,以色列人遵循摩西律法,摩西律法中严厉规定不允许以人作为燔祭,不允许杀人献祭。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为可爱而无辜的姑娘作出一个新的出路假设:这个女孩进入神庙并且一生未婚。当时的迦南有许多巴力神庙,其中往往有女祭司,不过这些女祭司的身份是庙妓,职责之一是与来往香客发生肉体关系——这又和文中一再强调的她终身没有亲近男人相矛盾。由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推断:女孩儿很可能是在祭祀耶和华的丘坛或者类似工作领域终其一生未嫁;
2、献祭说:这种说法颇为残酷,但似乎更接近于耶弗他的誓言初衷。耶弗他虽为以色列人的儿子,但生活与成长的地方却不是以色列人的地方。在他漫长的流浪岁月中,杀人献祭、以儿女献燔祭的事情一点都不新鲜。如此一来,他杀死女儿献祭似乎也不见得是不可能的。
当然,作为我来说,我从感情上更愿意接受第一种推测,虽然按照逻辑推理第二种说法似乎更有道理。毕竟,谁也不愿意看到无辜的女孩被活活杀戮。不管怎么说,父亲不负责任的誓言害了如花似玉的女儿。可见,任何人发誓都是很重要的,需要对此负责。
耶弗他做了六年士师,时间虽然不长但却在此期间做了一件大事,以至于影响了以色列人的发展轨迹。
耶弗他在约旦河两岸打败亚扪人、收复失地的事迹使得他本人的声望迅速窜升。这个当年被赶出家门的野孩子、流落他乡的响马头儿,如今成了领导以色列人战胜强敌的领袖——单只是这个变化就已经让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议了。当然,承平日久的以色列人缺乏带兵的统帅,而此番大胜敌手也从侧面证明了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现在,受到侵扰的以色列人终于获得了和平,那么,这个耶弗他还有继续作领袖的必要么?
首先发难的是以法莲支派。这以法莲人是当年在埃及做宰相的约瑟的直系后代。由于约瑟为整个民族做出的卓越贡献,以法莲人一直受到推崇和优待。甚至到了约旦河西岸定居分地,以法莲支派都获得了最肥沃最好的中部地区。在士师时代圣约柜所在地示罗,宗教圣城伯特利和名城示剑都在以法莲的境内。正由于从传统拥有较高的地位,虽然没有涌现出什么著名的士师,但是以法莲人十分自负与高傲。尤其是面对那些草根来源的士师们更是趾高气扬。
起初,基甸领导以色列人大败米甸人的时候,以法莲人就曾经向基甸寻衅,结果亏得这个宽厚温和的长者谦卑应对,这才让对方安定下来。如今,以法莲人再次对耶弗他发起指责:你与亚扪人打仗为什么没有叫上我们?看我们不放火烧了你的房子!
其实,在战争最紧张的时候,耶弗他的确向以法莲人发出召唤,希望强大的以法莲兄弟们能够出兵、为战斗力有限、兵力捉襟见肘的耶弗他助一臂之力。然而,高傲的以法莲人根本不屑对这个混血的响马贼低下高贵的头,更不屑于接受他的调遣。此前他们对基甸颇多怨言,主要是责怪基甸没有更多地依赖他们却调遣他们把守渡口、切断米甸人的退路。可如今,他们对于耶弗他的命令居然充耳不闻。现在,战争结束,以法莲人对于小小的迦得支派的基烈人居然能够成为抗击亚扪人的主力而且居然还能够取得胜利,感到十分不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