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大秦帝国(10)前燕的覆亡(上)
公元370年夏的北方局势,前秦和前燕像两个并立的巨人夹河而峙。不过在黄河以东的并州,前秦却据有今山西西南部的一块地方,而苻坚为王猛设计的进攻路线,就是由此东进,力图打破壶关防线后直捣邺城。
七月,王猛兵分两路,由杨安率领部分军队北攻晋阳,而自己则去攻打壶关。
八月,王猛攻克壶关,擒获前燕上党太守南安王慕容越。所过郡县望风而降。壶关的战略地位我早已讲过,他是太行山的一道门户。越过壶关,即可沿潞水(漳河上游)形成的川道东下,直抵邺都。
而此时的邺城,经过一个月的集结,前燕已经征召了大军三十万,由太傅慕容评率领,正向壶关方向开来。
对于总兵力只有六万的王猛来说,赶在慕容评到来之前解决晋阳,然后与杨安合兵一处才能避免陷于不利境地。所以他指派了一个部将戍守壶关,自己带着全部主力赶往了晋阳。
晋阳城兵多粮足,杨安已经攻了将近一个月还是没能拿下来。王猛与杨安一商量,决定采取地下作业,偷偷挖地道直通城内。地道战这个战术并不新鲜,《墨子》里面就有记载,称之为“穴攻”,后汉三国时期也曾被各路枭雄广泛使用。但守城的东海王慕容庄明显军事理论课不及格,一没挖“天井”,二没搞“瓮听”,丝毫不知秦兵已经像鼹鼠一样把地道挖到了自己的脚下。
地道既通,王猛选了数百壮士当敢死队,由猛将张蚝率领。张蚝这个人,与邓羌并称“万人敌”,力气大到能拽着牛尾巴把牛倒拖着走。他本来是后赵末年割据并州的军阀张平的养子,有一次跟张平的小妾私通被发现,被张平狠狠地斥责了一顿。结果这位老兄一怒之下挥刀自宫,从此就告别了裆下烦恼。太监会武术,谁也挡不住。苻坚讨伐张平的时候,张蚝在秦军阵中左冲右突无人可挡,最后是吕光和邓羌二人合力才将他生擒。降秦后屡立战功被封为虎牙将军。
张蚝带着这数百壮士当了一把土行孙,从晋阳城里钻了出来,狂呼之下冲向城楼,砍断吊桥。秦兵蜂拥而入,于九月初十拿下了晋阳。
而此刻的慕容评,居然畏于王猛的声势,屯驻在潞川不走了。
十月,王猛留将军毛当戍守晋阳,率领全军开赴潞川,与慕容评对峙。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王猛军的内部却出了问题。
原来,为了知己知彼,王猛曾派将军徐成前往燕军阵营附近查探虚实。本来说好了是中午回来,结果一直到太阳落山,徐成才姗姗而归。王猛大怒,军令如山,就要把徐成砍了。作为徐成的老乡,副统帅邓羌不能见死不救,就来找王猛求情。王猛治军向以严明著称,自然不肯。邓羌坚持说自己愿与徐成共同戴罪立功,王猛还是不答应。邓羌这个人,本来就是牛脾气,苻生当皇帝的时候他就当了将军,那时候王猛还在山里当隐士呢。如今见王猛无论如何都不给自己这个面子,他一张脸胀得跟紫茄子一般,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到了自己的营帐就集合部众,准备来打王猛。
这下子事态严重,搞不好就要酿成兵变。王猛得知后,亲自找邓羌谈判,问他为何要这样做。邓羌道:“我受陛下诏令诛除远贼,没想到却遇上了近贼,竟要杀自己人。我要先除近贼,再除远贼!”所谓近贼,自然指的是王猛。
王猛知道,眼下的邓羌吃软不吃硬,大战即将来临,自己只能以大局为重暂且妥协。于是下令赦免了徐成。事后邓羌向王猛谢罪,王猛只是淡然一笑,道:“将军你真是有情有义之人呐,对一同乡尚且如此,何况对国家呢!”
纠纷就此化解。同时,那位差点被砍了脑袋的徐成也带来了有价值的情报:一、慕容评不思进取,准备靠持久战拖垮悬军深入的王猛;二、燕军营地四周的山林和泉水都被一些兵将封锁了起来,普通士兵要想砍柴喝水必须掏钱购买,而这项赚自己士兵钱的大买卖背后的主人恰恰是慕容评自己。所以燕军士兵们怨声载道,根本没什么斗志。
王猛听了这些事后,笑着说,慕容评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这样的人即便有亿兆之众也不足惧,何况才几十万兵呢!这一回我们赢定了!
卷六大秦帝国(10)前燕的覆亡(下)
当夜,王猛派游击将军郭庆带着五千轻骑,从小道绕到燕军营后,放火烧掉了不少粮草辎重,熊熊大火从邺城里都能望见。少主慕容暐十分害怕,遣使臣责让慕容评说,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你不以宗庙社稷为忧,反而不抚战士、榷卖樵水,把军营当成了专卖市场!国库里的钱粮,有朕的就有你的,难道你还担心没有饭吃没有钱花吗!要是贼兵杀了进来,国破家亡,你就是积攒下金山银山又往哪儿放!传旨叫慕容评把赚的钱都发给士兵,并且速速出战、不许拖延!
皇帝如此愤怒,慕容评也着了慌。急忙遣使向王猛递交了战书,说明日我要跟你一决雌雄。这一来正中王猛下怀。
十月二十三日清晨,两军在川原上摆开了决战的架势。
当晨雾渐渐散去,王猛的眼前现出了燕军三十万之众的庞大军阵。慕容评无能归无能,三十万兵马在那摆着呢,你总不能指望他们像草人一样一捅就倒吧?所以王猛也不敢等闲视之。他知道,像邓羌、张蚝这样的“万人敌”发挥作用的时间到了。
王猛对邓羌道:“今日之事,非将军不能破敌,成败之机,在此一举,将军勉之!”就看哥们你的啦!
邓羌胸脯一挺,看样子信心百倍,但接下来他说的话却让王猛大跌眼镜:“要是你能把司隶校尉让给我做的话,我保证不让你担心!”司隶校尉执掌京师内外的禁军,相当于首都戍卫司令,当时王猛正兼着这个职位。没想到非常时刻邓羌竟说出这等话来,明摆着就是要挟嘛!
王猛强压怒气,道:“这件事我是做不了主的。不过我可以承诺让你做安定太守、万户侯。”安定是邓羌的老家,王猛能做出这样的让步已经很不错了。但邓羌脸色明显不悦,不再说话。
王猛并没有将这点不愉快放在心上,因为即将到来的决战才是他需要真正关注的事。他在马上扫视着自己的部队,高声道:“我王景略受国厚恩,任兼内外,此次与诸君深入贼地,当竭力致死,有进无退,共立大功,以报国家!封爵受赏,称誉乡里,只在今日!”
当王猛手中的令旗扬起的一刹那,他的身后响起了排山倒海的呼喝声。前秦的将士们破釜弃粮,大呼竞进,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向了燕军。
决战开始了!
六万人对三十万人!
如果此刻你是一只飞过太行山上空的鹰,你的羽毛一定感觉到了空气的震颤,你的眼睛也一定望见,无数的旌旗随风激荡,无数的战马嘶鸣奔腾,无数的羽箭刺破长空,无数的刀矛闪亮纵横……
虽说秦军的斗志远比燕军旺盛,但燕军毕竟在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所以一时之间胜负难分,战场局势陷入了胶着。
王猛回头找邓羌,发现他没了踪影。叫人去找,回来报告说邓将军在营帐里睡觉呢!王猛是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这位老兄犯了牛脾气,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怄气呢。大丈夫能屈能伸。王猛翻身上马,疾驰入账,说邓将军我答应你就是,还是快快出战吧!
有了王猛这句话,邓羌好像上了弹簧一跃而起,抱起酒坛狂饮数斗,然后与张蚝、徐成等人跨马运矛,驰赴燕阵。万人敌就是万人敌,这几个猛将在燕军阵中杀进杀出,旁若无人,转眼间数百敌人就成了他们矛下之鬼。
战斗一直持续到正午时分,燕军终于支持不住全线溃败,共有五万余人被秦兵俘斩。王猛乘胜追击,投降和被杀的又有十万余人。慕容评单骑逃回了邺城,潞川之战以前秦的大胜而告终。
王猛挥师东进,于二十六日包围了邺城。捷报传来,苻坚实在不想错过灭燕的历史时刻,也担心邺城易守难攻,就留下太子苻宏监国,自己带着十万精兵日夜兼程前来赴援,七天以后就赶到了距邺城四五十里的安阳。
在安阳,苻坚宴请了当年苻家住在邺城时的故老相识,谈及父祖之事,不胜唏嘘。当夜,王猛潜至安阳来谒见苻坚。苻坚挺高兴,同时也有些意外,半开玩笑一般跟王猛说,当年周亚夫屯细柳营不迎汉文帝,现在你却临敌弃军远来,这是为何呀?
王猛道:“周亚夫却人主是为了求名,臣觉得他不值得效仿。况且臣奉陛下威灵,击垂亡之虏,如同瓮中捉鳖,何足陛下为虑!如今太子年幼,陛下銮驾远征,万一有所不虞,悔之何及也!陛下难道忘了与臣在灞上的约定吗?”
君臣二人各将对方一军,相视莞尔。
正在苻坚与王猛相谈甚欢的时候,邺城里的前燕君臣却乱成了一团。慕容暐知道大势已去,如今就是把慕容评杀了也无济于事,战也不是,降也不是,整个邺宫里哀声一片。
十一月初七,燕散骑侍郎余蔚率领夫余、高句丽及上党质子五百余人趁夜打开邺城北门,迎纳了秦兵。慕容暐君臣仓惶出奔,在逃往龙城的路上被秦军追及。罪魁祸首慕容评打仗不怎样,逃跑倒很在行,一气逃到了高句丽。但高句丽不敢惹苻坚生气,把他绑了献给了秦军。
随即各地的州郡长官和六夷酋帅纷纷降秦。
苻坚进入邺宫后,将前燕留下的宫女、珍宝分赐全军将士,同时大赦天下。清点前燕户籍,共得户246万,人口999万。而据前燕自己的大臣申绍所说,前燕的户口数等于前秦和东晋的总和。
这样一个在人口和兵力上都占据绝对优势的、已经立国三十四年的庞大政权,宛如一个高大却虚弱的巨人,在前秦战争机器对其心脏的攻击下被一招毙命,仅仅一年之内就亡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