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在路上碰见了一个老太太,说家里有人生病,算卦的说要从城南找一男子来厌胜(古代一物降一物的祈禳法术,即厌而胜之)才能消灾。求我去她家一趟,定有重谢。我就跟着她走,先是上了车,后来又把我装在竹箱里,大概抬了十来里地,过了有六七道门。打开箱子我一看,全是亭台楼阁漂亮房子。我问人这是哪里,回答说是天上,接着就让我香汤沐浴,美食一番,然后换了华贵衣服引我入内。房内有个妇人,三十五六岁年纪,个头很矮,皮肤很黑,眉后有痣。她留我共渡了好几个晚上,临走的时候就送了我这些衣服。”
那几个旁听的亲戚一听说那妇人的相貌,就知道必是贾后无疑。没好意思再要衣服,纷纷讪笑着离去。当时为防泄密,其他入宫的男子多被贾后杀掉,唯独这个小吏得到贾后的欢心,得以不死而还。
一千四百年后,清朝的蒲松龄老先生受到贾后此段轶事的启发,创作了聊斋志异中的一则名篇《天宫》,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翻看。
贾后荒淫虽然日甚一日,但那都是宫闱里面的事。而此时的朝廷虽由后党当权,但老臣张华尚在,有他勉力支撑,虽然上有痴皇妖后,下有贪官酷吏,一时之间居然平安无事,很是消停了数年。
这是晋廷中最后的安宁岁月。
卷一大漩涡(5)金屑酒(上)
贾南风越来越不快乐。她虽然贵为皇后,大权在握,又有无数男宠提供服务,但有一块心病却时时刻刻的纠缠着她,让她郁闷万分。
这心病就是:她没有儿子。
当年晋武帝的“五不可”实在精确,贾后不是没有生育能力,她总共生了四个女儿,可就是没有生儿子的命,你说郁闷不郁闷。更郁闷的是,自己没有,地位不如自己的谢淑妃却有,而且还被立为太子,贾后的郁闷就转化为了怨毒。眼瞅着太子司马遹一天天长大起来,贾后的怨毒之心也就一天天膨胀。
这位太子司马遹,也就是前文提到的五岁时就很聪明的那个小孩。可惜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自从爷爷司马炎一死,就没人主抓这位太子爷的教育了,老爹晋惠帝连自己的事都弄不明白,哪里顾得上他?虽然安排了一大堆的老臣来当太子师傅,但这些老古板们只会咬文嚼字引经据典,教育心理学则一窍不通。更何况还有别有用心的贾后叫小太监们成天陪着他玩,教唆他学坏。这般一弄,就把当年的三好学生,弄成了不良少年。至于太子的生母谢淑妃,本就是街上屠夫家的女儿,没教育好儿子不说,还传了一手卖肉的功夫给他。司马遹在宫里摆起了肉摊,扮演屠夫,任谁来买,他从来不用秤,拿手一掂量,便知几斤几两。太子还自学了工商管理,叫人在西园里卖蔬菜、篮子、鸡、麦等什物,他坐收其利。其实仔细想想,这些生长在深宫中的帝王贵胄也很可怜,平时难得能逛个街,钱很多却不能享受购物的快乐,对市集上的繁华热闹自然十分向往,于是只好玩起了模拟人生,cosplay一番过过干瘾。历史上除了这位司马遹之外,汉灵帝刘宏、齐东昏侯萧宝卷等也是喜欢摆摊做买卖的主。而司马遹与后两位不同的地方,则是他更加迷信,像现在的许多买卖人一样,信阴阳五行,凡事都讲究吉凶忌讳,不许家人修墙正瓦以免坏了风水。
就这么一个主,哪还有当年晋武帝夸他像司马懿的风采?
年纪小时尚且罢了,随着司马遹的成年,他与贾后一党的矛盾日益明显,尤其是与贾谧之间。以前贾谧常和太子一起玩,比如下个棋什么的,玩着玩着就玩急眼了,谁也不服输,两人就争吵起来。司马遹虽然小,但毕竟是太子,贾谧是臣子,如此便是犯上无礼。虽然仗着贾后撑腰,贾谧啥事没有,但从此两人就结了梁子。后来司马遹择太子妃,听说尚书令王衍的长女漂亮,就有意聘之,那曾想这位美女却被贾谧先娶走,而贾后却安排自己娶了王衍的小女儿,司马遹就更加不满了。
太子对自己的憎恶,贾谧当然清楚。所以他对贾后说:“太子之所以广积私财来交结小人,是因为我们贾家的缘故啊!万一哪天皇上不在了,他登上了大位,那还不像当年您对付杨骏那样对付我们,把您废了关入金墉城啊!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改立更听话的人当太子,如此才能平安无事。”贾后当然明白这点,于是开始四处宣扬太子的种种劣迹,又假装自己怀上了惠帝的孩子。
贾后这么一弄,朝廷里都知道她迟早要废太子了,可是包括张华在内,却无人敢出头。偏偏这个时候,太子司马遹的儿子病了,他就写了几篇祈求神仙护佑儿子康复的祷文。贾后听说后,觉得机会来了,就诈称惠帝身体不舒服,命太子进宫探视。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太子司马遹就进了宫,贾后让他在一间空房子里等候,随即叫婢女陈舞端出三升酒来,说是惠帝所赐,命太子喝完。司马遹向来不擅饮酒,待要推辞,婢女陈舞道:“陛下赐你的酒,你却不喝,难道是怀疑酒中有毒吗?你这是不孝啊。”司马遹无奈,心想要毒死我一杯毒酒就够了,何必三升?于是只好勉力将这些酒喝干。酒虽然没有毒,却可使人迷醉。古代的酒虽说度数不高,但司马遹一大早就空着肚子喝了三升,加之喝得又猛,一下子就醉的不省人事了。贾后见计策奏效,又叫小婢拿着早就令人写好的草稿,把司马遹摇醒,说惠帝有诏,命他誊写此草稿。司马遹正醉的糊里糊涂,草稿上写的什么都没看清,就凭着下意识机械地抄了一份,字迹潦草不清不说,许多字笔划都不全。他可没想到,他抄的这份模仿祷文的草稿里面,有这样的字句:“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并与谢妃共要,克期两发,勿疑犹豫,以致后患……要疏如律令”等等。大意是向神仙祷告,自己要与生母谢淑妃里应外合,了结惠帝和贾后的性命,请神仙保佑成功云云。
贾后拿到这份“供状”后,别提多高兴了。立刻把笔划不全的字补全,跑去给惠帝看,说太子要谋反。第二天惠帝上朝,将此事交众臣廷议。朝臣们讨论了一天,还是没达成统一意见。最后惠帝下诏废太子为庶人,幽闭于金墉城。不久,贾后又找了个宦官,诬陷太子和他串通谋逆,使惠帝再次下诏将司马遹迁出洛阳,禁闭于许昌旧宫之中。
卷一大漩涡(5)金屑酒(下)
贾后这一废太子,立刻激起了众怒。第一,司马遹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司马炎时代就指定的未来继承人,居太子之位已有十年,党羽还是很有一批的。第二,司马遹明显是被栽赃陷害的,且手段如此拙劣,明眼人一看便知,都为他感到冤屈。第三,贾后自己淫乱宫闱,后党贪权骄横,大家早就忍了很久了,这次正好拿废太子一事来算个总账。
首先想找贾后算账的,是原来曾在东宫侍奉过太子的两个禁卫军官,一个叫司马雅,一个叫许超。这两位兄台私下里合计,觉得时任右军将军的赵王司马伦又贪权又冒失,可以跟他联手,于是偷偷跟赵王伦展开了接触。
赵王司马伦是司马懿的第九个儿子,在“八王之乱”的八王里面,除了汝南王司马亮,就数他资格最老了。此人本是贾后一党,所以在废了太子之后,得以官居右军将军,掌握部分禁军。他手下有个狗头军师名叫孙秀,本是刀笔小吏出身,经常给他出主意。待司马雅和许超找上门来,孙秀和赵王伦觉得,众怒难犯,万一贾后被废,自己肯定要遭池鱼之殃,不如自己掉转枪口,先废贾后为好。于是赵王伦答应与司马雅、许超联合,还利用自己的关系在宫里找了好几个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