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荣无法理解元子攸怎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仇恨,其实这并不难理解。尔朱荣无视元子攸最起码的人格尊严,他就像春秋时齐国那个施舍粥食的富人黔敖一样,把食物丢在乞丐面前,傲慢的说了一句:“吃!”
那个饥饿难忍的乞丐感觉人格受到了污辱,宁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元子攸的处境,和这个有骨气的乞丐差不多,尔朱荣犯了和黔敖一样的错误,所以不难理解元子攸为什么会如此抗拒尔朱荣。另外就是尔朱荣杀了元子攸的亲兄弟,这笔血海深仇,元子攸深藏于心。
三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短暂的尔朱荣时代
正文8如果我们走进元子攸的内心世界,不难发现藏在他灵魂深处的自卑与惶恐,而这种自卑与惶恐,恰恰是元子攸性格的主要形成因素。在元子攸之前,不算拓跋余,共有八个皇帝,全是父子相承,最多是隔代传于嫡孙。而元子攸是第一个以旁枝入继大统的皇帝。
虽然元子攸是北魏第一贤王元勰的儿子,但他并不是元勰长子,上面还有一个嫡长哥哥,按正常顺序,也轮不到他当皇帝。元子攸能当上北魏皇帝,百分九十九的功劳要归于尔朱荣。也正因为如此,元子攸对尔朱荣始终有一种难言的自卑。
随着尔朱荣对元子攸越来越不尊重,元子攸对尔朱荣的自卑感逐渐转化成了一种刻骨的仇恨。当强者不断践踏弱者的人格尊严时,弱者往往会爆发出一股可怕的逆反心理,除了极少数甘心逆来顺受的,绝大多数弱者都会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选择反抗,历代的农民起义就是证明。不是把弱者逼上了绝路,弱者一般是不会选择这条不归路的。
元子攸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自己不过是尔朱荣最终建立新王朝的过渡工具,等到尔朱荣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必定会做第二个刘裕。而自己,即使像晋恭帝司马德文那样甘心让位,尔朱荣也不会放过自己。
为了活命,或者往大了说,为了夺回本属于鲜卑拓跋部的天下,元子攸决定挺而走险,寻找机会除掉尔朱荣。尔朱荣的专权,也让一部分王公大臣的政治利益受损,比如城阳王元徽和侍中李彧。
这两个人和元子攸的关系非同一般,元徽的妻子是元子攸的表姐(或表妹),李彧是元子攸的姐夫。正由于这种特殊的关系,所以他们不可能挤进尔朱荣的权力圈子,二人有职无权,对尔朱荣非常的忌恨,很容易就和元子攸走到一起,密谋图取尔朱荣。
另外,参与这场密谋的还有侍中杨侃、尚书右仆射元罗、膠东侯李晞,济阴王元晖业等人。杨侃当初支持尔朱荣打退梁军的进攻,并不代表他是尔朱荣的人马,那只是暂时权宜之计。从派系上说,杨侃是帝党,而不是相党,高道穆也是如此。这些汉族士大夫在北魏皇室已经完全汉化之后,不太可能选择一个尚未脱粗野气息的契胡人。
不过元子攸知道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在正常情况下,他没有任何可能扳倒尔朱荣,难道让他率领军队和尔朱荣的契胡骑兵决战吗?他哪有什么军队?对元子攸来说,他唯一能除掉尔朱荣的机会,就是把尔朱荣骗到洛阳,然后伏兵杀之。元子攸毕竟是皇帝,养几百个亲卫士兵还是可以的。
三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短暂的尔朱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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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元子攸的保密工作做的实在太差,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他所谓的密谋没过多久,就成了官场公开的秘密。大批士人逃出洛阳,朝野上下一片乱象。尔朱系的人马也从这些异常的情况中嗅出了异味,虽然他们并没有最直接的证据证明元子攸要对尔朱荣下手。但官场中人如果连这点嗅觉都没有,干脆卷铺盖走人吧,那还混什么?
可就在这个形势异常微妙的时刻,尔朱荣偏偏要入朝觐见。身边的人都怀疑元子攸有不利于尔朱荣的密谋,那尔朱荣本人更不可能没有察觉。他之所以敢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去洛阳,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尔朱荣根本不相信元子攸有能力除掉他,他相信即使自己赤手空拳的站在元子攸面前,元子攸都未必有胆量拿刀捅他。
出于这种极度的自信,无论是尔朱荣的堂弟尔朱世隆,还是尔朱荣的老婆北乡长公主(不姓元),他们苦苦相劝尔朱荣不要去虎穴冒险,尔朱荣根本听不进去。他们始终无法说服尔朱荣放弃他不切实际的自信。
尔朱世隆为了阻止尔朱荣南下,甚至匿名写了“揭发信”,然后交给尔朱荣。尔朱荣依然无法相信元子攸会有胆量、或者是说有能力谋害自己。尔朱荣见尔朱世隆如此胆小,不禁怒不可遏,他将所谓“揭发信”撕的粉碎,扔到尔朱世隆的脸上,唾骂道:“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废物大饭桶!在这个世界上,除非我自杀,否则敢杀我的人还没出生!”
尔朱荣之前对元子攸的蔑视,远远没有这一次对元子攸的伤害最为深重。尔朱荣此举,就等于把刀扔给元子攸,反正尔朱荣认为元子攸没有胆量拾起刺刀,刺向他的胸膛。对于一个心智正常的男人来说,这是比夺妻之仇、杀子之恨还要难以容忍的耻辱。
不过尔朱荣嘴上说不在乎元子攸的愤怒,但实际上他来洛阳时还是留了一手。魏永安三年(公元530年)九月,尔朱荣率四千多千铁甲骑兵,离开晋阳,风卷残云般的冲进了洛阳城。只是让尔朱荣没有想到的是,洛阳,将是他人生的谢幕之地。
当尔朱荣进入洛阳城门的那一刻,洛阳朝野关于尔朱荣和元子攸了断恩怨情仇的传闻甚嚣尘上,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皇帝和天柱大将军的这场命运决战,谁会笑到最后。如果有盘口的话,相信绝大多数的赌注都会押在尔朱荣这一边,毕竟双方的实力悬殊太大了,许多人认为这将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争。
元子攸虽然实力不济,但他也有自己的优势。他是洛阳本地人,加上他父亲元勰积累的威望,元子攸在官场上的人脉甚深。尔朱荣在洛阳官场基本上没什么势力范围,一些高层人物都站在元子攸一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元子攸如果想顺利对尔朱荣下手,其实条件也是宽松的,只要尔朱荣上殿觐见时不要带太多的卫兵,元子攸就几乎可以吃定尔朱荣。
尔朱荣此次来洛阳,必然要上朝觐见的,元子攸下手的机会其实很多。但元子攸多了个心眼,尔朱荣的心腹、太宰元天穆还留在晋阳,一旦他现在就下手,势必会逼反元天穆,元子攸决定把元天穆骗过来,然后将尔朱荣和元天穆一并除掉。
元天穆虽然号称北魏宗室,但元天穆的的远祖拓跋孤是五胡代王拓跋什翼犍的弟弟,和北魏帝室的血缘关系极为疏远。不过元天穆能成为尔朱荣集团的二掌柜,是尔朱荣的头号心腹重臣,能力可想而知。
三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短暂的尔朱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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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朱荣以兄礼待元天穆,尔朱家族的重要成员如尔朱世隆、尔朱兆等人,见着元天穆都要行晚辈礼,甚至以巴结元天穆为荣。元子攸认为只要斩掉这两株大毒草,其他人就不足为虑。元子攸从来没有把尔朱世隆、尔朱兆当成真正的对手。
在尔朱荣来到洛阳之后的半个月后,元天穆大摇大摆的进入洛阳城。看到两个猎物都进入了自己的埋伏圈,元子攸开始慢慢收网。
可还没有等到元子攸寻找合适的机会下手,他的密谋又外泄了,又被长了一对兔耳朵的尔朱世隆听到了,告诉了尔朱荣。尔朱荣虽然也在提防元子攸,但更多的是心理预防,而尔朱荣根本不相信元子攸有这个胆量对岳父下手。他认为有自己的女儿坐镇宫中,自己只需要一个眼神,女儿就能收拾掉元子攸。
元子攸对外受制于尔朱荣,对内受制于尔朱皇后,这种窝囊的日子,元子攸实在受够了。尔朱皇后似乎对自己的皇后身份并不满意,她更渴望做尔朱帝国的公主,她已经迫不急待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