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成语说的好:“强弩之末,势不能穿于鲁缟。”人的激情总是有限的,当激情退去,总会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打到现在,陈庆之已经有些后劲不足。更加致命的是,他手上的傀儡皇帝元颢开始有意要和陈庆之划清界限,元颢盘算着如何踢掉陈庆之,自己独享胜利的果实。陈庆之一方面要应付尔朱荣,另一方面还要防备元颢暗中放冷箭,形势非常被动。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元颢和陈庆之“内讧”不断,最直接的受益人,就是蹲在黄河北岸看风景的尔朱荣。碉堡从来都是的从内部攻破的,形势对尔朱荣越来越有利。
尔朱荣的优势还有一点,就是有相当数量汉族士大夫对尔朱荣的支持。用兵当以智胜,无论在何时何地,敌对的利益集团之间的竞争,其实就是人才数量和质量的比拼。当然这些人未必就支持尔朱荣称帝,河阴之变的惨烈,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但至少在现在,他们和尔朱荣是并肩作战的。或者说的更直白一些,这些汉族士大夫支持的是元子攸,而不是尔朱荣。
尔朱荣被陈庆之堵在了黄河北岸,再加上没有船渡河,尔朱荣有些心灰意冷,他准备暂时避开陈庆之的锋芒,回到河东,以图后举。黄门郎杨侃和高道穆批评了尔朱荣的畏难情绪,二人从争取人心的角度劝尔朱荣知难而上:“梁人北犯,国家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而大王却畏难不进,必然让天下人失望。大王欲做齐桓、晋文,匡扶王室,就不能有畏难情绪。否则人心一去,大王还靠谁扫荡天下?”
至于船只的问题,并不难解决,河北岸有的是木材,我们可以打造木筏渡河。而且元颢所部要防守几百里黄河沿岸,元颢的兵力有限,河道防线必然存在着漏洞,我们乘虚而入,必能获胜。
尔朱荣有些惭愧,他狠狠嘲笑了自己的怯懦表现,他相信这不是真正的自己。去年在阵前生擒葛荣的时候,他也没后退一步。何况梁军在战术上带给尔朱荣的威胁,远远小于葛荣对他的威胁。尔朱荣立刻让堂弟尔朱世隆等人连夜打造大量木筏。
三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短暂的尔朱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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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侃不愧是一流的谋士,他给尔朱荣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就是把这些木筏放在河北岸,都保持随时渡河的姿态,让元颢无法确定北军将从哪个河段渡河,战略主动权就回到了尔朱荣的手上,元颢反而处处被动。
尔朱荣大笑着接受了杨侃的建议,尔朱荣命令部队在向导、伏漆将军杨檦的带领下,乘着夜色,从马渚渡口(今三门峡渑池硖口镇)划着木筏,悄无声息地渡过了风平浪静的黄河。
事态的发展也在杨侃和高道穆等人的预料之中,北军一过黄河,立刻对元颢的军事据点发动袭击。因为毫无准备,元颢的宝贝儿子元冠受成为尔朱荣的胜利品。临时和元颢穿上一条裤子的安丰王元延明等人见元冠受栽在了尔朱荣的手上,知道元颢就要完蛋了,立刻带着妻儿老小窜到江南,找冠达大法师萧衍要斋饭吃去了。
洛阳城中的“大魏皇帝”元颢陛下听说南岸失守,来不及心疼儿子,带着几百个心腹骑兵,连夜逃出洛阳城,准备再逃回江东避难。元颢显然没有元延明的好运气,他逃到临颍县的时候,因为目标太大,被临颖县卒江丰发现,江丰一刀砍下元颢的人头,江丰兴高彩烈的到尔朱荣那里领赏钱去了。
至于陈庆之,元颢集团的崩溃,让陈庆之已经没有任何留在中原的借口了。当然更重要的是,陈庆之这支骑兵部队的战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弦崩的太紧,迟早会断的。陈庆之知道他的传奇到了谢幕的时候了,人贵有自知之明,陈庆之长叹数声,下令部队结阵南还。
听说陈庆之南逃的消息,前几次被陈庆之打得灰头土脸的耻辱感让尔朱荣怒火中烧,他不能放过一洗前耻的机会,尔朱荣率领最精锐的契胡骑兵风一般的追击陈庆之。
但一场突出其来的洪水,冲破了尔朱荣的如意算盘,也冲破了陈庆之差一点就全军而还的奇迹。就在陈庆之准备渡河的时候,嵩高河水突然暴涨,这支近乎百战百胜的梁军部队没有倒在契胡人的马刀下,却被洪水冲散,死伤殆尽,陈庆之情急之下,只好剃发为僧,在北方汉人的保护下,狼狈逃回建康,向萧衍请罪,萧衍知道过不在陈庆之,释之不问。
尔朱荣隔着滚滚洪流,看着远去的陈庆之,无语。
三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短暂的尔朱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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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尔朱荣没有生擒陈庆之,但能将这支捣乱的部队打跑,对尔朱荣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成功。阵前生擒葛荣,收复洛阳,打跑陈庆之,立下三大赫赫战功,尔朱荣的人望急骤提高,在北魏朝野,已经成为公认的第一人。
至于元子攸,所有人都知道,元子攸只是尔朱荣的玩具,当尔朱荣对这个玩具不再感兴趣的时候,元子攸就会被尔朱荣丢掉垃圾堆里。
关于这一点,元子攸心里非常清楚。
对于尔朱荣屡立奇功,元子攸的内心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他从大魏帝国的利益考虑,希望尔朱荣能打败这些劲敌;另一方面,他知道尔朱荣立的功越多,自己的地位就越低。
这个世界是讲实力的,元子攸的实力不足以推翻尔朱荣,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尔朱荣一口一口的吃掉自己仅有的那块蛋糕,现实很残酷。
元子攸在想什么,尔朱荣心知肚明,再加上他杀害了元子攸的亲兄弟,元子攸不恨他,那就没有天理了。所以尔朱荣为了避免元子攸对他下黑手,他一直住在晋阳。尔朱荣是不会给元子攸一点反抗机会的,尔朱荣在洛阳朝廷的要位中都安插了自己的心腹亲信,“荣身虽居外,恒遥制朝廷,广布亲戚,列为左右,伺察动静,大小必知。”元子攸的一举一动,都在尔朱荣的严密监控之下。
在尔朱荣看来,元子攸的性命都捏在他手上,这个玩偶皇帝又能做得了什么。尔朱荣从心里瞧不起元子攸,甚至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尔朱荣眼中的元子攸,不是一个至尊的皇帝,只是他手上的一个自动取款机。只要尔朱荣需要,元子攸就得乖乖的吐出钞票来。
但尔朱荣还是低估了元子攸的血性,这个青年皇帝绝对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窝囊废,他有自己的尊严。男人的一生有许多标签,其中一个最重要的标签,就是血性。男人失去了血性,存在的价值已经大打折扣。虽然有时候一味追求血性,会让人感觉到心智不成熟。
越王勾践战败后,忍受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屈辱,做吴王夫差的奴隶,为了有朝一日能复仇成功,其实更是一种高层次的血性。但勾践是人间不世出的传奇,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勾践的,勾践,也许只有一个。
三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短暂的尔朱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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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子攸其实也曾经尝试学习勾践的隐忍,不过他似乎没有修炼到火候,面对尔朱荣的步步紧逼,血气方刚的元子攸终于忍不住了。尔朱荣越来越不尊重元子攸,甚至尔朱荣派到朝廷的使者也敢当着皇帝的面吆三喝四,元子攸怒不可遏。
为了报复尔朱荣,元子攸将尔朱荣关于尔朱系人马出任河南诸州刺史的申请全部驳回,丝毫不给天柱大将军面子。尔朱荣的心腹元天穆没想到元子攸居然有勇气驳尔朱荣的面子,他“好心”劝皇帝:“陛下为了区区几个州刺史的任命得罪了天柱大将军,实在不值得。现在天柱控制全国军政,别说几个州了,就是他要得到上至朝廷,下及地方的所有官员任命,陛下能阻止得了吗?不如顺水推舟,送个人情。”
元子攸的回答很有血性:“朕知道天柱有大功于天下,朕的位子也是他给的。如果他想取代朕,他直说,朕这就让。但朕在位一天,就要有天子威仪,难道君臣有别的道理,天柱也不懂么?!”
元天穆默然。
尔朱荣在洛阳安插的耳报神多,元子攸说的这些话,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尔朱荣的耳朵里。尔朱荣大怒,这个玩偶要造反么!尔朱荣指天划地的大骂元子攸:“他难道忘记了他的位子是谁给的?过河拆桥,实属小人之举!现在翅膀硬了就想单飞,须知我尚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