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看着窗外,已经是傍晚时分,天光暗淡。远处的建筑群在半透明的光线中模糊成一些褐色的剪影。
天空中一只鸟都没有,城市里基本没有鸟,鸟笼子里的不能算。
19.
楼下小孩子们在大呼小叫,下班女人的高跟鞋敲击坚硬水泥地发出清脆匆忙的声响,穿透孩子们的欢闹声传进楼上的屋子里来。她们赶着回家,一大堆家务一大家亲人都在等待着女主人呢。这些声响充斥着吱吱的白天和即将到来的夜晚的孤独----有形的孤独,时刻提醒吱吱:她形单影只。
吱吱的视线从天空收回来,叹息一声。她今天没有接到祁悠然的电话,估计是不会来了。
吱吱总认为祁悠然来得少,其实这不是事实。祁悠然每周都会来两次。而且其中一次甚至会住在这里。另一次重点是买些东西过来,有时吃过晚饭才离开。每周来的两次都不确定时间,那是因为祁悠然很忙。
吱吱真羡慕祁悠然忙碌。她也希望自己忙碌起来,让自己每天早上有个起床的理由,这种感觉肯定很好。但是,她却体验不到。
吱吱想过要去工作,但是她心中胆怯。她曾经短暂地做过实习,师范实习。那是一段羞耻的记忆。她仿佛看见那个克隆人就站在教室里,在对着她咆哮,她吓坏了,躲到讲台下。学生们也被吓坏了。吱吱就被送进了医院。
吱吱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工作,但是,她能一辈子都不工作吗?能一辈子躲在这个小房子里吗?
有人说,没有人可以孤独地成为她自己。人得与外界互联。
吱吱与外界的联通只有祁悠然。或者说,祁悠然就是她的世界。
这话也不全对,祁悠然并不是她全部的世界,祁悠然通向的是一个现实的世界。而吱吱还有一个幻想的世界,一个充满梦和幻想的世界。
人们普遍认为,画画让人学到观察能力,你只有充分了解某件事物,才有可能描绘它。
而吱吱不这样认为,她不画需要观察的东西,她喜欢画她自己幻想的东西,梦里的东西。
当祁悠然开门进来的时候,吱吱正在画画,音响正播放带有奇幻感觉的音乐。
祁悠然没说要来,但却来了,而且没有事先打电话就开门进来了。她说她忘记打电话,她被小黄鹂给气糊涂了。
吱吱表情平静,但是内心却喜悦。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祁悠然的到来,都让吱吱高兴。那个小黄鹂惹恼了祁悠然,这个原因就更加让吱吱高兴。
既然祁悠然来了,吱吱就放下笔,合上素描本,并想把它藏起来。
祁悠然一把夺过素描本,她早就想看看吱吱在画什么。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不想谈黄玉鹂,她从来都不跟吱吱谈黄玉鹂。
吱吱的画都是黑白的,她只有一套铅笔。吱吱对色彩兴趣不大。
祁悠然不懂画,她很难给吱吱的画归类。反正仅凭直觉,画面极有冲击力。
波涛汹涌的大海,阴云密布的天空。画面右侧是高耸的悬崖峭壁,左侧远处有灯塔。天空中有人字形海鸟在飞翔。
波涛中有一艘小船,外面浪很高,小船被海浪抛来抛去。船中有一个小人,小人儿不是看向灯塔,而是扭头看向观者,带着害怕的表情。
最特别之处,小人手上没有船桨!
笔触不细腻,却传神。
祁悠然看得呆了,心很疼。
吱吱在绘画上有天赋,可惜这种天赋被林湘扼杀了。吱吱在小学时曾怯生生地请求林湘给她买一套画具,结果林湘却买了一个乒乓球拍给她,“画什么画,去打打球,锻炼身体。”吱吱只能用铅笔和墨水笔画,她不画彩色的世界。
吱吱以为祁悠然看不懂这幅画,解释说,“这是我昨夜的梦境。”
“梦里你是如何自救的呢?”祁悠然问,显然她看出了画的重点。
吱吱嚅嚅地说,“我不记得了。”其实在梦里她什么都没有做。
祁悠然再翻一页,棉花一般的白云上有一只篮子,篮中依然坐着那个小人,害怕地看向观者,任由篮子飘来飘去。
这是另一个梦境。
祁悠然合上了素描本,坐进沙发里,“吱吱,弄点好喝的来呗。”
吱吱站着不动。在祁悠然口中,好喝的=葡萄酒。喝了“好喝的”祁悠然就会留宿。这是她们的默契。但是祁悠然这周已经在这里住过一次了。
“吱吱,拿好喝的来嘛,今天我想住在这里。”祁悠然已经把脚翘在茶几上,放松身体,舒服地陷进沙发深处。
吱吱脚步轻快地拿来红酒和杯子,是上次喝剩下的半瓶酒。吱吱不能喝酒,她自己倒了一杯白水。然后在祁悠然身边坐下。
祁悠然搂过吱吱的肩,吱吱顺势把头靠在祁悠然的肩上。她们俩很喜欢这样的姿势聊天。祁悠然用“慈爱”来修饰自己的这个动作,而吱吱从不揭穿祁悠然的虚伪。
“吱吱,我刚刚在想你的那幅画,”祁悠然晃着手中的酒杯,“我觉得这幅画可能没画完,咱们可以在小人儿手中画点什么。”
“画什么?她什么都没有。”
祁悠然慈爱地有节奏地抚着吱吱头发,“咱们明天就去买画具颜料。你就可以在小人儿的手中画上一支画笔,当船桨。”
吱吱的眼眸里闪出一点点光亮,“很多疯狂的人,都喜欢以画笔为船桨,比如梵高。”
祁悠然不喜欢吱吱总是纠结于自己的病,“那可不一定。”
“是啊,还有阴郁的人,也喜欢以画笔为船桨,比如弗里德里希”这是吱吱很喜欢的画家。祁悠然则不喜欢。
祁悠然不接吱吱的丧气话,“等手中有了船桨,小人儿就不会露出害怕的神色,看起来会勇敢得多。”
“在茫茫大海上,就算表情再勇敢也是白费。”吱吱是开玩笑的,她此刻的心情一点都不阴郁。她很想拥有一支船桨。
20.
吱吱说的有道理。从某种角度来说,勇敢的表情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恐惧才是真情流露。在没有观众的情形下,什么样的表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不能保护好自己。
祁悠然很不以为然,勇气就是勇气,无论有没有人看,有勇气都是好的。
这俩人是如此的不同,却很和谐。
她们不仅性格不同,口味也不同。比如对音乐的喜好。
祁悠然抱怨起音响里播放的音乐,这是吱吱喜欢的enigma。祁悠然抱怨的重点是音乐里的各种人声,“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唱?”过于庄重肃穆的吟唱令祁悠然浑身起鸡皮疙瘩。
吱吱为祁悠然换了音乐,旋律轻快的。轻快的旋律让祁悠然放松,她舒服地摇晃着腿。“听听,这音乐多么喜悦!”
吱吱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walkingwithghosts,跟鬼们一起走走,你觉得如何?”
吱吱这次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眼神中有一点点调皮的小火苗闪烁。祁悠然看得呆了,恍然回到中学她们刚刚成为朋友的时候。这样的吱吱有点像个小女孩,而且是聪明的小女孩。有什么不同吗?有的,眼神中没有幼稚傻气,而是了然于心的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