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悠然却给了他一个更加疯狂的答案。她对吱吱早已没有爱情，她单纯就想救吱吱。事实上，祁悠然现在有女朋友。

祁风雷抱住自己越来越秃的脑袋，情场老将的他都被弄晕菜了。他发现，这个女儿不仅仅是像他，而且是比他自己更像“自己”-----那个祁风雷内心深处幻想的自己。

祁风雷年轻时总喜欢幻想自己是一个义薄云天的男人。在他的幻想世界里，很多很多的女人为他争风吃醋，而他有能力爱护每一个女人。祁风雷读书不多，读得最认真就是金庸小说。他觉得金庸大概跟他有着同样的梦想。有趣的是，祁风雷并没有跟张无忌之类的小说角色类比，而是类比了金庸，创造这些角色的人。

幻想要比现实美好得多，也容易得多。祁风雷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能够让很多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比如李瑞芝就没有一直惦记他。他也没有做到义薄云天。每次的分手都是不欢而散，一地鸡毛。女人们带着怨恨、失望和钱财离开他。

当然还有另一个感悟，那就是女人也并不都是天使，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地总是把女人看成天使或者女神。最后解散时，她们全都在他心中走下神坛。在现实中，没有真正无怨无悔无私的女人。

祁风雷感叹，祁悠然似乎也幻想自己有能力照顾好曾经爱过的女人。简直不自量力！更何况，还是一个疯了的女人。

祁悠然对“疯了”这个标签很反感，她分明感受到了大家对吱吱的嫌弃，她就更加要保护吱吱。

什么叫疯？

吱吱把林湘当作克隆人叫疯，但是林湘那种样子难道不是更像疯子？

如果吱吱对克隆人的思考叫疯，那么研究滥用克隆技术的人和为克隆技术欢呼雀跃的人是不是也是一种疯狂？

再比如，如果我们认为科幻电影是一种艺术和智慧，那么为什么又认定吱吱头脑中的幻想就是疯病？

这世界有些我们普通人理解不了的人，我们很喜欢就认定他们是疯子。

祁风雷没有被祁悠然说服，但是原谅了她的狡辩。因为他再一次在女儿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一定要捍卫自己的想法，无论对不对。而且他知道，所有的这些说词背后，都有目的。

祁悠然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她拿出当年李瑞芝和祁风雷的离婚协议书，上面有一条款，祁悠然是祁风雷的合法继承人，拥有祁风雷遗产的继承权。虽然这种写法漏洞很大，但是，毕竟这是两人当初都认可的条款。

祁悠然要用这个继承权换取一笔现钱。她要买一个小房子，和开一个小公司。这些都是她要拿去跟林湘谈判的筹码。

祁风雷完全可以拒绝的，但是他思考了几天之后，答应了。

15.

祁风雷很郑重地问，“悠然，这是一个契约，是不能反悔的，你要想清楚。你马上就看见你得到多少，但是，你知道你将失去多少吗？”

“嗯，我可能损失了一个亿，谁知道呢。”祁悠然轻快地回答，她的玩笑只是为她后面的认真回答做一个铺垫。

“爸，我很清楚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不只是钱财，更是你的慷慨。我相信我们都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这笔钱是你给我的。”悠然特别强调“你”的发音，“而遗产，更像是你不得不给我的，是法律给我的一个权利，意义差了不少，是吧？”

“你知道这件事对我更大的好处是什么吗？”祁悠然又换回玩笑的口气，有些事情是很难说得太真挚的，“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用惦记你的财产，不用揣摩你的遗嘱，不用有朝一日去跟弟弟们上演豪门恩怨的戏码。也就是说，我自由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不喜欢遗产这种东西，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祁风雷对这个答案颇为感动，同时既感慨又恐惧。祁悠然委婉的说出了一个事实，遗产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东西。祁风雷正值壮年，这事似乎还很遥远，但是，他毕竟已经开始感受到生命的短暂无常。他不愿意想这些事情，更不愿意跟别人讨论这个话题，哪怕是自己的女儿。于是他采取回避的态度，转向别的话题。

祁风雷在买房和公司经营方面给了祁悠然很多建议，这是他最在行的。

然后，他们讨论起吱吱的事情。

祁风雷想知道，吱吱对祁悠然的感情是爱情吗？如果一方当作爱情，另一方则只当是友谊，这种不匹配的感情是最棘手的难题。祁悠然想好如何处理吗？

祁悠然不以为然，她信心十足地表示会跟吱吱说清楚。

而且祁悠然武断地认为，吱吱最需要的是自由，而不是爱情。她将给吱吱最需要的。

最后祁风雷提醒祁悠然跟林湘谈判要注意技巧。

谈判不是辩论竞赛，讲到对方理屈词穷不是赢，达到目的才叫赢。“哪怕你说得全对，别人也可以不理你。”

祁风雷又指出祁悠然讲话中的大毛病，“你不能假设别人的意愿和目的跟你是一样的。就比如，你怎么就可以确定吱吱最想要的是自由而不是爱情呢？”

“你更要注意的是林湘，你不能假设“为吱吱好”是最优先的理由。你要站在林湘的立场和性格去想事情，然后选择恰当的策略，最终达到目标。”

最后的最后，祁风雷提醒悠然，“不要把心里想的话都讲出来。大部分时候，对方只是要一个说法，并非你的真心话。真心话往往是最没有说服力的。”

祁悠然嘴上不认，心里却是服气的，她就差掏出小本本写下来。

离开的时候，祁悠然主动拥抱了一下祁风雷。她没有说“谢谢”，用这个拥抱代替了。

祁风雷有点动情，他觉得祁悠然已经不是他心中的小孩，她展翅飞走了，不再需要他的羽翼庇护。于是她对女儿说了句“祝你好运！”

祁悠然非常叹服祁风雷的洞见力。很多事情都被他预见到了。

吱吱听说祁悠然已经不爱她的时候，因为太震惊而变得无精打采起来，于是根本不想跟祁悠然交谈，更不愿意讨论跟祁悠然走的事情。

真心话确实没有多少说服力。无论祁悠然如何解释，自由比爱情对吱吱更加重要，吱吱也不想听，她认定祁悠然是嫌弃她了。

祁悠然决不能让吱吱这样无精打采地回家。如果吱吱没有了斗志，那就更不可能说服林湘。

祁悠然改变策略，开始讲自己过去四年的恋爱史。吱吱一边生气，一边忍不住地听下去。

在祁悠然的描述中，她的几次恋爱流于肤浅和短促。这是真的吗？并不全是，祁悠然略过愉悦真挚的部分，突出了无聊和易变的部分。

“吱吱，你知道嘛，对我这样的人，爱情是最不牢靠的感情，像风，来回地吹。”

16.

吱吱能理解这一点。这就是祁悠然，像风一样自由，像风一样出其不意，不被羁绊，无法束缚。所以祁悠然一般情况不肯承诺，生怕自己被自己的誓言困住。

但是，如果祁悠然没有爱情，她这么做就只剩下怜悯了。吱吱最不想要的就是怜悯。被怜悯意味着，除了“可怜”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回馈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