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吱吱分开进入理科班,祁悠然有了新的朋友,然后她就发现了这个问题。祁悠然新交的朋友是个好女孩,就是成绩不怎么样。
“有什么不懂你就问我啊,我来教你。”祁悠然说。
女孩嚅嚅地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根本不知道要问什么的意思。祁悠然这才明白,“能提出问题”也是要有门槛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问出有效的问题来。祁悠然这才发现,她并不能了解这个好朋友到底哪些懂了,哪些没懂。更要命的是,她不知道如此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这个好朋友就无法理解。
这种不知道“别人知道什么”和“别人为什么理解不了”的情形,注定祁悠然做不了老师。
祁悠然不做家教,她很乐于去公司打临工,端茶倒水,打字复印,她把这些打杂的事情也做得兴高采烈,更不要说能学到一些实质的技能。
除了学本事,祁悠然还要抓紧时间旅行和谈恋爱的。她忙得不得了,以至于这4年都很少回家,就算回,也是来去匆匆。李瑞芝现在过得还不错,又开始谈婚论嫁。祁悠然就放心了。
祁悠然昂首阔步地往前走,根本顾不上回忆往事。也就是说,吱吱正在被祁悠然淡忘。
大学毕业祁悠然没有马上去工作,她又准备继续读硕士,她转向了国际商务专业。这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祁风雷。
祁悠然大学期间也曾经在祁风雷的公司里打过临工,那是祁风雷请祁悠然来帮自己做点事。
祁风雷虽然宽容豁达,但是这不妨碍他有封建思想。祁风雷现在已经有儿子了,当然儿子还很幼小,也很娇惯。毫无疑问家产是要留给儿子的。祁风雷想让祁悠然能回来帮自己把企业做得更大。
同时,祁风雷也渐渐地感受到自己不再年轻,斗志也在缓慢地消退。或许对他最直接的打击是他开始脱发了。他对脱发十分敏感,除了认为自己不再英俊,更严重的是,他觉得自己不再健康强壮。
祁悠然大大咧咧地拿祁风雷的脱发打了一番趣,人在年轻的时候,都很难理解老人家的烦忧和焦虑。
“爸爸你不用烦心,你不孤单的。有科学家说过,只要有男人存在,脱发现象就永不会消失。男人从三四十岁开始脱发,到50岁,大概有50%的男人都会不同程度的秃顶。还有啊,你知道吧,连凯撒都是秃顶的。凯撒大帝啊,多么强大的男人。据说他经常把稀稀拉拉的头发从王冠里面往前梳得露出来。”祁悠然觉得这个科学结论和八卦传闻应该最能宽慰脱发者。
既然无法解决秃顶的问题,最令人安慰的就是“大家都一样”这个事实。
人性就是如此,人都怕老,主要不是怕“老”本身,而是觉得别人都还年轻。如果大部分人都秃了,那秃顶就没什么可怕。如果最强大的男人都可以秃顶,那我们秃了也不说明我们的脆弱。
祁风雷不服气地说,“就算别人都秃了,我也想要有头发。哼,如果就我一个人有头发,那就更好了。哈哈。”祁风雷说完,自己也忍不住为自己的贪心笑了起来。
那天在分别的时候,祁悠然告诉祁风雷,可以试试在家做倒立,据说头顶经常充血有助于毛发生长。祁悠然不知道祁风雷会不会按照自己的建议去做,反正无论如何,祁风雷的头发还是在变得越来越少。
祁悠然在祁风雷的企业里学到了不少本领,有了更加广阔的国际视野。祁悠然一向对广阔的世界更感兴趣。加上自己原来的专业,她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她准备去读国际商务硕士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看到了自己当时贴在吱吱家楼道里的一张暗语纸条。圆珠笔留下的墨迹已经有点晕开,但是依然清晰。这张纸被折叠得很整齐,也很干净。
祁悠然盯着纸条,自己毫无天赋的线条画得真是难看,如果是吱吱来画,应该会是一幅很好的抽象画。
猛一看,那是一个涂鸦的人脸,没有画头发,而是画了两条错落的曲线,可以觉得是皱纹,也很像是浮云。但是细看,那是两个字母,zz。
人脸部分是从眼睛开始画。眼睛极有特色,左眼是一个开口向上的半圆,半圆中间有一小黑点,右眼只是一个开口向下的半圆。这是吱吱设计出来的抽象画,表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吱吱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求同存异的意思,这是一种和解。她们俩吵架后,吱吱有时就会画上这样的小纸条给祁悠然,表达想和好。
人脸的嘴唇是一条曲线,放大单独看,像是辽阔平原远处的一座山峰,那是吱吱经常描绘的祁悠然的唇线。
在人脸周围,画着很多错综交叉的网格线,那是栅栏,阻隔她们告别的栅栏。
祁悠然盯着纸条愣了一下,才追问李瑞芝:“这是哪儿来的?谁给你的?”
10.
祁悠然站在吱吱面前的时候,恍如隔世。除了屋子里阴森的光线一如从前,其它一切都变了样。
前来给祁悠然开门的是林湘,吱吱的妈妈。当她认出是祁悠然的时候,竟然有些讨好地笑了一下,当然是相当勉强的笑容。
根据李瑞芝的说法,那张纸条正是林湘给的,是林湘专门送到李瑞芝家去的,请她转交给祁悠然。让李瑞芝不适应的是,林湘说话的时候有点客气。
“真是想不到,林湘变成了那个样子。”李瑞芝感叹了半天,但是有效信息太少,根本没有能描述出林湘现在的样子。
时间只是过去4、5年,并不久远。李瑞芝基本还是老样子,甚至比从前多了些笑容。
但林湘却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有了很多白发,眼神浑浊暗淡,嘴角下垂,她那曾经嘹亮的嗓音被她刻意压低着,原本矮小的身材此刻看起来更萎缩了一些。
林湘的巨大变化让祁悠然吃了一惊,竟生出一丝怜悯。
祁悠然对林湘说,“阿姨好。”
这是祁悠然第一次叫她阿姨,这是预先想好的态度。对的,祁悠然要向林湘展示,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青涩莽撞放肆的愤怒少女,她要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从看到暗号纸条的一刻,祁悠然就依稀感觉,那是一个求助信号,吱吱在向她求助。所以祁悠然得像一个成年人,要表现得理性、克制,要有礼貌,不能像个小孩似的大喊大叫。
她的效果达到了。
林湘微微一愣,她没有料到祁悠然会叫她阿姨。这一声“阿姨好”非但没有让林湘感觉轻松,她竟然心里慌了一下。
祁悠然没有马上见到吱吱。林湘把祁悠然带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她的动作很轻,她说吴质冰正在睡觉。李瑞芝说过,吴质冰生病了,林湘没说具体是什么病。
祁悠然现在明白,吱吱肯定是病了,在一个正常年轻人都该醒着的时间吱吱却在睡觉。
房间里还坐着一个无精打采呆巴巴的男人,应该是吱吱的爸爸了。他向祁悠然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继续低头在写着什么。毫无生气的一个男人,感觉房间里根本没有这号人。
祁悠然忍不住又拿祁风雷来比了一下,就算眼前这个男人没有秃顶,头发都在,但是那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耷拉在脑门上的样子,并不比秃顶更好看。秃顶只是生理上的一种无助,而眼前这个男人表现出来的是精神的枯萎,没有勇气没有担当没有生趣,在祁悠然眼中,这种人活着跟死了没有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