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悠然掏出一个小账本来帮李瑞芝算了一笔账,看看分到的钱够不够李瑞芝生活到老。在这个过程中,她实实在在地把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换算成了钱,吃的喝的以及其它家庭开支,自己的中学大学的学费等教育费用,房子汽车的维护和管理费等各种税费,旅行娱乐等高品质生活的需求……甚至她在吱吱的提醒下,把存款利息和预测的通胀率也计算了进去。就冲这一点,祁悠然就佩服吱吱的智慧和才学。
算完小账,祁悠然心里就有底了。祁风雷留给她们母女的钱并非那么有情义,他拿在手上的企业和房产要值钱得多。当然给她们母女的这些钱省着花,够李瑞芝自给自足活到90岁。如果想丰富晚年生活,或者应付特别长寿活过百岁的局面,李瑞芝就还得去找份工作,挣点小钱,找点朋友,省得在家胡思乱想,坐吃山空。
对于父母的离婚,祁悠然还有第二个感悟。说起来有点复杂。祁悠然不恨祁风雷,甚至她觉得祁风雷那种活跃性格忍受不了李瑞芝的沉闷也是情有可原,比如她们母女平常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祁悠然又辩证地想,她越同情祁风雷,就越为李瑞芝感到不值得,李瑞芝曾经追求爱情的勇气和付出,都因离婚而失去了意义。这种车轱辘一样转来转去的想法太烧脑。祁悠然的想法就停在了这里,她就化繁为简地总结出:婚姻这个东西很复杂。
祁悠然不会为爸妈的离婚多愁善感,但是她看到了李瑞芝离婚后的寂寞。祁悠然对妈妈的寂寞帮不上忙,她们母女通常情况就没有多少话说。祁悠然有自己的世界,多姿多彩的世界。
祁悠然已经中学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到处闯祸闹腾的孩子。她闹腾够了,她长大了,她更喜欢有心智的生活。
有心智的生活,最大的特征是有能力独处。小时候之所以闹腾,就是心智很低,自己呆着不知道可以干嘛,只要一落单就害怕,就急着找人玩,而且随便找谁都行。祁悠然现在喜欢独处或者跟有趣的人玩,比如吴质冰。
吴质冰跟祁悠然可不一样,她安静单纯胆小害羞,但是特别聪明,博览群书。
她们俩是高中同学,刚刚进入一个班级,她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对方,因为隔得很远。吴质冰身材小巧,坐在第一排。祁悠然大概是牛肉吃的多,身体长得快,坐在遥远的后排。
祁悠然第一次注意到秀气漂亮的吴质冰时,她正在阅读一本书,作者是叔本华。
祁悠然便好奇地问,“还有姓苏(叔)的人?”
当时祁悠然的普通话一点也不准,爸妈都是江南人,所以她的日常发音体系里基本上没有zh,chi,sh,一律发z,c,s。
“叔本华是德国哲学家。”吴质冰认认真真地纠错。
“哦,哲学家啊,你能读懂吗?写什么了?”
“写什么?”吴质冰觉得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想了一下,说,“看你翻到的是哪一页。”那是一本随笔。
吴质冰不喜欢用语言去概括一本书或者一部电影,这是出于一种本能或者是一种思维习惯。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表达得比原作者更好,或者说,自己表达出来的不可能是准确的原作者的意思,都是她自己理解之后的产物。这在当时,她还不能够解释自己的行为,而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
祁悠然立即对吴质冰刮目相看了,她必须要跟这个聪明的女孩交朋友,“我叫祁悠然,祁连山的祁,悠然见南山的悠然。”
吴质冰微微笑了一下,“悠然见到的不是南山,是祁连山。我叫吴质冰。”
“吴吱冰,我们做朋友吧。”祁悠然直接把“zhi”音发成了zi,而且因为讲话特别快,音调就发成了一声。
“吴质冰,是质量的质。不是zi。”吴质冰又认认真真地纠错。
“不要纠结这个发音,我觉得zi这个音更好听。质,”祁悠然用力卷起舌头来发了一次音,“多不好念呀,而且,也不好看,质冰,看着像个老人家的名字。”
吴质冰可听不得别人诋毁自己的名字,“不管好不好听,不管这名字像什么人,哪怕像个老头子的名字,我也叫吴质冰啊。”
“吱、吱,你知道吧,你讲话声音就是吱吱、吱吱的,很好听,我才不管你原来叫什么名字,以后我就叫你吱吱。行了,就这么定了!”祁悠然就自行做出了决定。
祁悠然高质量的态度硬是把吴质冰给弄懵了,半分钟之后才恢复过来,竟认真地点点头,认下了这个外号。
祁悠然则认为“吱吱”不是外号,是昵称。
4.
吴质冰对着祁悠然点头的那一刻,将是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时刻,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我们所有人都这样,哪怕是最重要的时刻来临时,我们都浑然不觉,我们都在忙眼前的事。只有未来回顾人生时,才发现那是自己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
祁悠然和吴质冰都没有留意,她们都沉浸在初相识的兴奋之中。
祁悠然拿过那本苏本华,任意翻开了一页,既然吱吱说这本书写什么取决于翻开了哪一页,于是祁悠然就决定试一试。
“人的面孔要比人的嘴巴说出来的东西更多,更有趣。”祁悠然随口读了一句,然后抬头问吱吱,“是这样吗?刚才是我的面孔说服你的吗?”
吴质冰盯着祁悠然的脸看了一眼,态度庄严地点点头。
“这都可以?来来来,你给解读一下。”祁悠然往吱吱身边一坐。
“你的嘴唇,嗯,应该是上唇线,是一条刁钻的曲线,像这样,”吴质冰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条曲线,“不像别的女孩,圆润的唇线,或者倔强的楔形。”吴质冰依然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各种唇线。
祁悠然第一次听人描述自己,而且竟然说自己“刁钻”,真是非常合心意。她满意地大笑。
吴质冰继续说,“这样的唇线,在启合之间会形成独特的节奏和角度,特别容易迷惑人。”
祁悠然简直招架不住这样的夸赞,她竟感觉到了羞涩。于是把话题从她的嘴唇引开去,她又翻了一页。
“哈,来看这句:只有知道了书的结尾,才会明白书的开头。”祁悠然觉得叔本华讲话都很妙呢。
吴质冰没有接话,她当时并不能真正理解书中的意思。她就是喜欢读这种很高级的书。就跟我们小时候每到寒暑假就被要求读世界名著一样(其实基本上我们都没读懂。)不同的是,吴质冰是自发的阅读,而且她不总是读小说。
这两人成为好朋友,很快就显出了特别之处,令老师们欣慰,招同学们嫉妒。在竞争激烈的高中,几乎没有学霸之间产生友谊的实例。祁悠然和吴质冰是班上的两大学霸,第一二名几乎都被她们俩霸了,却在校园里如胶似漆。
大家都觉得无法解释这个现象,只有她们俩自己心中有数。
祁悠然不太跟周围的人竞争。毕竟我们中学的目标只有一个,考大学。能不能考上一个好大学,不是取决于你在班上赢了谁,而是你到底在全部的毕业生中处于什么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