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许幼岩开门的是那个穿了睡裙、睡眼惺忪的女人。在看见许幼岩手中还带着水珠的鲜花时，女人的脸色变得十分恼火。

许幼岩还没有回过神来，抬眼看见刚从卧室走到客厅的江渔。

江渔远远看着许幼岩，脸色冷峻，嘴角紧绷。

“额……。我，额……。祝你生日快乐！”许幼岩简直无地自容了。

江渔走过来，接了花，“谢谢！”语调冷淡，既看不出谢意，也看不出生气，摆明只有逐客的意思。

许幼岩仓惶地走掉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许幼岩一直处于恍恍惚惚之中，以至于在会议发言的时候，竟然讲到一半大脑就短路了，失神到不知自己讲到了哪里。抬起头来看周围的人，大家都低着头看自己的电脑或者手机，无人注意自己的失神和窘迫。

既然没有人注意自己，于是许幼岩就在眼前的ppt上随意地找了一标题，开始往下讲。

有时候，这个世界挺荒诞的，你以为人人都在盯着你，但是事实上，谁都不关心你在干什么。而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什么，是被人强烈关注着好呢？还是无人注视更好。

比如自己出丑的时候，你希望谁都没有看见；但是你得意或者寂寞的时候，如果没有人关注，是不是很难受呢？

问题在于，人们对你的关注不取决于你的意愿，是由别人的意愿而定。结果要么你总是被人盯着，要么总是无人关心。

许幼岩当时的注意力已经无法离开江渔。种种可疑的迹象都清晰并且合乎逻辑起来。家里一清早出现一个穿睡衣的女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江渔的反应。她的沉默和冷峻，说明这是江渔在掩藏的秘密被揭穿了。

那天会议之后，许幼岩推掉了所有的工作，独自关在办公室里，她总觉得江渔会给自己微信或者电话，会给自己一点解释或者指责。然而，江渔那头什么信息都没有。

许幼岩本是想晚上给江渔庆生来着，现在也不敢提了。只好在郁闷和悔恨中度过了江渔的生日。那天晚上，许幼岩烦躁得跟丈夫大吵一架，借机抱着被子到副卧去睡觉，兴奋得失了一夜眠。

许幼岩虽然生气沮丧，但同时也异常兴奋。她的生活平淡得都发霉了。江渔的秘密无疑是一剂强心针，弄得许幼岩心脏咚咚地跳动。

几天的互不理睬之后，许幼岩按捺不住，主动约了饭。

江渔没有拒绝。只是江渔坐定后，一直保持沉默。

1分钟，3分钟？许幼岩根本扛不住江渔的沉默。理论上，大部分人都扛不住别人的沉默。谁沉得住气，谁就掌握了主动权。许幼岩从一开始，就总是那个拱手让出控制权的一方。

“江渔，我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而失去这份情谊。我那天早上实在是太冒失了。”

江渔维持着扑克脸，不置可否。

“我很抱歉。”许幼岩有补充了一句。

“幼岩，你为什么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们都没有做错什么。我不告诉你，是觉得你不需要知道这些，这些事情与你无关。”江渔语气里没有感情，很疏远。

这话对许幼岩是一种伤害，“与你无关”这是对她们情谊的一种定义，是极大的否定。

许幼岩在生气之下，脱口说出，“我介意的不是你跟谁睡觉，我介意的是别的。”

“跟谁睡觉”这样的语言从许幼岩嘴里说出来，让江渔忍不住笑了。

“幼岩你介意的是什么呢？”

“我介意的是你从来都不信任我，也不在意我。”

“幼岩，你错了，我不告诉你，正是因为我在意你的友情。我不想冒犯你，也不想你为难。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接受这样的事情。我不想你总在我面前别别扭扭的。”

18.

话说到这个份上，亲近就成为一种必然。

许幼岩的想法没有错，大部分人都有倾诉自己感情事的愿望。有些人不说，是不愿意承受对方的负面评价。江渔所说的“不冒犯他人”，同时也包含怕被别人冒犯的意思。

每当我们向别人展示自己的想法或者行为时，对别人的反应会有一个预期，很多情况下，别人的反应与我们的预期是不相符的。当严重的预期偏差出现的时候，我们会变得紧张焦虑，甚至愤怒。这种情形反复出现后，我们会自然调整自己对别人的预期。如果预期自己的感情不可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和祝福时，我们很容易转向掩藏回避。

现在许幼岩纠正了江渔对自己的负面预期。于是江渔的真实面目开始慢慢地展现给许幼岩。

许幼岩意识到，江渔容易理解的那部分性格仅仅是生活的一个侧面，而现在猛然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崭新的面貌。

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集中体现性格的地方，必然是感情生活，尤其当她还年轻的时候。

许幼岩真的能够消受得起江渔的真实感情生活吗？

许幼岩那句“我介意的不是你跟谁睡觉”当时就是一句脱口而出的气话，后来证明，那真的只是一句气话，当不得真。

江渔不是一个乖乖女，也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女人。她有柔软的头发，酷酷的表情，挺拔的容易出汗的鼻子，语言在认真和幽默之间自如切换。总之，江渔引人注目并且招人喜欢。

矛盾的是，江渔不专情，而且也称不上多情。她有时甚至表现出对谈情说爱有点厌倦。她认为谈情说爱不应该、也不可能是生活的全部。而且说实话，谈情说爱很浪费时间，颠来倒去就那么几句台词，常常还是很肉麻的台词。情侣们则听了千百遍都不厌倦。

江渔更热衷于大自然和人类璀璨的文化。那才是最丰富最奇妙的世界。所以她投入在阅读和旅行上的时间更多。当然，这不妨碍江渔喜欢女人，她喜欢女人柔软的身体。女人的身体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极为美妙的一部分。

许幼岩用了很长时间试图理解江渔的这种矛盾性。越难以理解，就越具有神秘感和诱惑力。

江渔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那天狭路相逢的女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但是那具曼妙的身材深深地印在许幼岩的脑海里，成为她想象中江渔身边女人的标准。

许幼岩嫉妒了。她嫉妒江渔生活的自由和丰富，也嫉妒那些女人，她们也同样自由。

对，江渔展现在许幼岩面前的崭新生活的核心，就是自由！

反观自己的生活，许幼岩心里难过得像打了结。

丈夫彭威很普通，亮点是名牌大学毕业，但这个光环从走上职场之后就褪了色，只是在外企里做着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

大概这个社会上，大部分男人都会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的吧。工作上的不如意让彭威在家总是郁郁寡欢。

许幼岩同样是不错的大学毕业，在外企做了个小hr职员，就当时的心情来说，许幼岩感到满意。有地位有挑战，也不会特别忙碌。

大约是两种不同心态的缘故吧，相同努力下，许幼岩的升职反倒比彭威快那么一点。这直接造成了彭威更大的心理阴影，他变得更加焦虑和愤世嫉俗，同时也更加敏感脆弱，疑神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