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渔坐在酒吧台上,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冰镇啤酒。
她前几天还在跟那帮女人们解释,啤酒的最佳口感,既不是冰镇,也不是常温,而是啤酒窖的温度。女人们频频点头,她们喜欢听江渔天南地北地侃侃而谈。
当然了,其实我们对于啤酒的温度并不能有什么把控能力。
江渔所提到的“酒窖的温度”,那根本是一种类似于乡愁一样的存在,说白了,就是“不存在”的意思。我们在酒吧里,并没有“酒窖温度的啤酒”这个选项。
江渔是幸运的,她曾经在德国的一家啤酒厂体验过“酒窖温度的啤酒”。同时,江渔也深感羞愧,因为她没有能体会出这个温度的啤酒到底口感好在哪里。
江渔的自我解嘲是,很多的传统,其实只存在于历史,流传于人们的谈资。这个流传的事物是否存在不是很重要,最关键的是我们已经没有了“心”。
江渔认为,现在的我们,只有心情,而没有心。
因而,江渔对于啤酒温度的选择,主要是看心情。简言之,在情绪激烈时,比如特别高兴或者特别生气的时候,她选择冰镇的;在情绪温吞时,基本可以理解为也无欢乐也无愁的时候,就选择常温的啤酒。
补充说明一下,所谓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实际上就是喝了两杯而已。
江渔记得,自己从前可以用喝啤酒的速度喝威士忌。然而,现在的江渔,一般都是用喝威士忌的速度喝啤酒,是一口一口地啜饮。
今天已经算是喝得多的了。她就是想把心中的怒气和郁闷用冰啤酒冲个干净。
除了酒精,我们并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解忧。
江渔环顾四周,到处是摇唇鼓舌的人们。但是江渔的感觉是,那些在聊天的人们,似乎耳朵里都有一个无形的耳塞,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说话者自己也有耳塞,他们只想说,什么也不想听。江渔在人们的眼中看不到神采。
“简直就像是我这个手癌画出来的素描人物,”江渔常常用这个比喻,“每个人其实都是扁平的,都差不多,没有灵魂。”
许幼岩常常会反驳说,“那是因为你画的不好,不是人的问题。”
“许幼岩!”江渔叹息一声,“好好的一个女人,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
江渔又开始感觉到小腿上传来的隐隐的疼。她微微侧俯身拉起右裤腿,摸了摸那一大块淤青,面积不小,而且还真是很疼。这个女人下手也忒狠了,更可惜了那个美丽的键盘。
江渔再次叹息,为那个已经粉身碎骨的美丽键盘而惋惜,更是惋惜一个好女人的蜕变。
许幼岩面前摊着一堆稀烂的电脑键盘残骸,她刚才已经准备扫进垃圾桶去,但是在进入垃圾桶前的最后一刻,她心疼了起来。这是她最喜欢的键盘,这是江渔不远万里地从美国背回来送给她的礼物。
“一个每天都扑在电脑上的女人,怎么能用那么难看的键盘!”江渔毫不惋惜地把那个傻大黑粗的原配键盘扔进垃圾桶,递上了这只夹着几枚靓丽彩色键的键盘,“这个才配的上我们家幼岩啊。”
现在这些彩色键正可怜巴巴地歪在桌面上,等待他们的,必定是扫进垃圾桶的命运,就算许幼岩坐在这里心疼,也已经无可挽回。
许幼岩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心疼的是键盘,恼怒的是江渔的一走了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现在只要一吵架,江渔就甩门而去。
许幼岩看着眼前的六神无主的彩色键,觉得分外委屈。
江渔从来都不缺人陪伴。喜欢她的人多得很。她那根三寸不烂之舌,没有几个女人可以抵挡住那份吸引力。自己不就是其中之一吗?自己那么费力、那么努力才把江渔追到手。
“江渔你坏透了!你动不动就把我一个人撂在这里,自己出去花天酒地,寻找安慰,你都不知道我压力有多大!”
许幼岩想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许幼岩特别不放心的是,她不知道江渔现在会和谁在一起?江渔肯定是正在向另一个女人控诉自己是个疯女人吧?
许幼岩知道自己刚才情绪过于失控,她不应该把键盘砸向江渔。就算江渔因为在用键盘打字而对自己十分冷落,那也不应该拿键盘当武器。
“但是,江渔很可能是在跟其他女人调情啊!如果是这样,那砸她都算是轻的。“许幼岩的思路又转回来了。
许幼岩抬眼看了看钟,已经11点了,江渔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许幼岩又转脸看了看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明天一早还有一个会,自己的发言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真是烦死了。
最后,还是许幼岩先沉不住气了,拿起手机,再次拨打了江渔的手机。
嘟嘟地叫了好久之后,这次江渔终于接听了。
江渔只是接通了,却没有说话。话筒里传来酒吧特有的嘈杂声。
“她果真是去酒吧了!”许幼岩无奈又沮丧地想。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许幼岩用虚张声势的语气问道。
“等你气消了,我自然会回来。”对面传来江渔冷冷的回答。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2.
这就是江渔的风格了,她不会说“等我气消了”,而是“等你气消了“。她又怎么知道许幼岩什么时候算气消了呢?但是江渔就是能知道这些。
许幼岩不得不承认,自己总是战败方。许幼岩的声音越大,就越显出江渔沉默寡言的威力。这个能说会道的江渔,不喜欢跟许幼岩争吵,她总是一副无心恋战的样子。
许幼岩沮丧地扔下手机,再次扭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明天的发言还没有准备好,根本上是怎么也准备不好了的感觉。现在连键盘都没有了,那个笔记本的键盘始终没有摔烂的键盘好用。
键盘只是借口,许幼岩焦虑的是发言内容。甚至可能今天自己挑起战火,也是借口。她太不想面对明天。
裁员!裁员!说白了不就是裁员吗?还要找出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hr经理是世界上对脸皮厚度要求最高的职位了。许幼岩如是自嘲。她最近主要的表演就是一本正经地把辞退员工说成是为员工前途着想,然后还要拿出保卫自家钱包的劲头跟员工讨价还价………………
“你都不知道我压力有多大!“这就是许幼岩最近在家的口头禅。而江渔却不予理会,心不在焉地拒绝听许幼岩的叨叨,甚至还不耐烦地调侃说,“幼岩你到底是在寻求共鸣呢?还是在寻求精神救赎?”这句话很伤人,因为被点中了穴。于是许幼岩就迁怒到了其它事情上去,比如江渔的心不在焉和讳莫如深鬼鬼祟祟的态度。当然也可能这种所谓的“态度”其实是不存在的,只是许幼岩自己的感觉。
内心深处,江渔的反应完全没有超出许幼岩理解的范围。
崇尚飞沙走石的江渔,对许幼岩这种瞻前顾后、从善如流的人总是不太理解,也耐心有限。
江渔口中的飞沙走石不是激烈狂暴,而是指无畏和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