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停格

高辰忽冷忽热地出了一身汗，醒来的时候，发现方子午缩在床脚，电视开着，一愣。“还没回去？”高辰脱口问，忽又觉得如此决绝地赶人走不太地道，便收声等方子午反应。

方子午没吭声，呼吸均匀。

睡着了？高辰皱眉，起身下床，感觉脑袋轻松很多，感冒药发挥了作用。她走到方子午跟前，见方子午的眼镜歪在一边，一缕头发落在鼻旁，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两手抄在胸前，两脚并拢蜷缩，像极了夜里被冻死在街边的路人。高辰忍不住笑了。翻出酒店的毛毯盖在方子午身上，自己去浴室洗澡。

方子午听到流水的声音，“下雨了？”她的梦里，下起了雨。那是一片白茫茫的梦，梦里的人影影绰绰，雨水落在她身上，细密，冰凉。她就要出国了，关欣呢？没有来送她。谁都没有来。方子午突然睁开眼睛，不远处的电视聒噪着，她许久才回过神来，这是哪里？！方子午赶紧坐起身，这时，高辰从浴室出来，“醒了？”

方子午看着用毛巾擦头发的高辰，努力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高辰洗澡？

“怎么了？”高辰见方子午目光呆滞，莫名其妙。

方子午的大脑终于恢复运转，“哦…你不舒服还洗澡？”

“出了一身汗，好很多了，多谢你照顾我。”高辰穿着睡衣，笑笑，拢了拢湿发。

“没事，你客气了。”方子午垂头，抹了抹眼睛。梦里的孤独和感伤还没有散尽，她叹口气，“我该回去了。”

高辰看看时钟，快三点了。

方子午叠好毛毯，“你休息吧。”说着，便往门口走。

“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你在这里凑合下吧。”高辰冲口一句，说完之后，吃惊又后悔。

方子午立在门口，几秒之后，说，“好吧。”

高辰见她应了，有些无措。方子午转身说，“你睡吧，我去冲一下。”

“哦。”高辰坐到床边，想起袁朗政，摸出手机，果然有她的两个未接来电和一条微信，袁朗政报了平安，说了两句情话。高辰回了微信，继续擦头发，方子午睡这里，是不是不大好？很快，方子午就从浴室出来了，穿着酒店的浴衣，毛巾搭在头上，眼镜捏在她手里，湿漉漉。

“我找身衣服给你穿吧…”高辰犹豫一下，打开箱子。

方子午本想拒绝，但又觉得穿着外裤睡觉，实在不方便，“我明天拿回去洗好。”

“没关系。”高辰拿了件t恤和运动裤出来，方子午去浴室换好回来，高辰还站在床边。

“你不睡？”方子午拍拍枕头，摊开毛毯。

“睡吧。”高辰上床。方子午躺好，关灯。

两人背对着对方，一动不动。

关欣犯了难，她是谨慎的，怕消息泄露出去，对自己对家人对周围的朋友都会有威胁。王思齐见关欣犹豫，便说，“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是不要骗我，我最讨厌被人欺骗。”

关欣叹口气，她没打算说谎，毕竟一句假话，要靠十句来圆，何况，她也不想欺瞒王思齐什么，“是。”

“我就知道你是！”王思齐兴奋起来，“虽然王梓没说，但我总觉得你是。”

“我哪里就像了？”关欣吃了一惊。

“说不出来，一种感觉吧。”王思齐又低下头，“…你单身么？”

“不是。”关欣说。

“哦…”王思齐似乎并不意外，“你女友呢？”

“在外地…”关欣答，方子午此时确是在外地开会。

“嗯…”王思齐不再吭声。

关欣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的确对王思齐有好感。刚见到王思齐时，她没有任何想法，因为王思齐根本不是关欣感兴趣的类型，太年轻，不成熟，是那些街上成群结对的小孩子中的一个，以往她绝不会多看一眼。可是，感情这东西，谁都没法预料和掌控。曾经，关欣察觉到她对王思齐或许有点失控，或许还可以控制，今天夜里，她俩坐在车里，停在小岛上，恐怕很难说…

夜越来越深。

王思齐仍低着头，不时搓弄着头发，像是在做思想斗争。

她喜欢我吧？关欣自问，否则，纠结到这么晚不肯回去是为什么？

借着路灯的光亮，关欣看到王思齐光洁的脖颈，她头发剪得短，脖子毫无保留地露着，散发着香水味。那是一种馥郁的隐隐的暗香，一喘气，就会被吸进关欣的五脏六腑，勾得她难以自制。她很想靠过去，亲吻那脖颈。

方子午呢？方子午怎么办？关欣想，目光仍流连在王思齐的脖子上。

血液似乎都在往上涌动，冲击着关欣的心脏、大脑。她昏昏沉沉，懵懵懂懂，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覆在王思齐的脖颈后，扶住她的后脑，将她低垂的脑袋抬起，不等王思齐反应，吻上她的嘴唇。

王思齐呆愣一秒，回应起来。

睡意全无。

方子午先拿起了手机，刷了几遍微信，没有关欣的回复，也没有电话。在加班么？方子午暗想。

高辰察觉到光亮，犹豫要不要也拿出手机来看看，这时，方子午叹口气。

“怎么？”高辰问。

“影响到你了？”方子午赶紧锁屏。

“没事，我还没睡着。”高辰说。

“欣欣没回复我消息，也没回电话，不知她在做什么。”方子午翻个身，仰面躺在床上。

高辰觉得背对方子午说话不好，也平躺过来，“或许在手术？”

“嗯。”方子午若有所思。两人瞪着黑呼呼的屋顶，不再吭声，只剩彼此的呼吸。

“我后天回去，你呢？”许久之后，高辰问。

“下个周末。”方子午答，关欣没有电话和消息，她隐隐不安。

“哦。到时，我去接你吧。”高辰想，或许袁朗政不用车可以开去。

“没事…会有学校的车去接，谢谢。”方子午叹口气，“高辰，你看好我跟欣欣么？”

高辰一愣，知道她俩之间的隐患，“你要有信心。”

“你不看好是吧？尤其是…我出国以后。”方子午喃喃。

“你决定要出国了？”高辰扭头问，方子午出国，关欣必定分手。

“还没有。”方子午违心地说，不过，能否出国现在的确不明朗。

高辰明白方子午的意思，只要能去，她是一定会去的，“顺其自然吧。”

“嗯。”方子午点头，除了顺其自然，还能怎样？

唐菲儿因为杂志社和袁朗政拍广告的事情两头跑，累得骨头快散架，两份工作不是好做的。可她又不肯放手袁朗政拍广告的事，多一个人可以压榨，咬碎牙也要挺住。晚上10点唐菲儿才离开杂志社，刚坐进车里就有电话打进来，她一边讲电话一边往回开，刚进地下停车场，信号时断时续，唐菲儿只好挂断。

停好车，熄了火，唐菲儿喘口气。好累。苏乐不在家，回去又是一个人。唐菲儿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cd里传来诺拉琼斯的歌声，她连孤独都能唱得温情…本打算听完这首don`tknowwhy，哪知一睁眼，突然看见一个穿着怪异的男人，在用一件破衣服擦她的车前窗，唐菲儿差点叫出声来。仔细打量才发现这是个拾荒人，貌似精神不大正常？！

那人欢快又卖力地擦着，玻璃被越擦越花，越擦越脏。唐菲儿立刻落锁。在车里冲那人叫，“走开！走开！”那人像没听到似的，继续擦。打电话给保安…唐菲儿摸出手机想起，这里信号差…难道，要等这人擦完？！唐菲儿气急败坏地鸣笛，那人愣了一会后，走到驾驶室旁，凑近车窗向内望，鼻子贴在玻璃上，呵气很快糊上白色的一层。唐菲儿害怕了，动也不敢动。怎么办？！这时，不远处突然有辆车亮起了车灯，径直开到唐菲儿车前停下，唐少卿拿着把雨伞从车上下来，冲那个拾荒人边骂边抡，拾荒人怕了，撒腿就跑。唐少卿见那人跑了，一把将伞扔出去，“再让我看见，tm打算你的腿！…菲儿！你没事吧？！”

唐菲儿愣了愣，看着过来拉车门的唐少卿，一股怒气腾上来，拎起手包，打开车门把唐少卿挤在一旁，“你怎么在这？！”

“我…我…我来看看你…”唐少卿打了个趔趄，结结巴巴地说。

“你现在看见了？还不滚！”唐菲儿吼。她的愤怒里夹着惊魂未定以及孤独的委屈。

“菲儿…”唐少卿可怜巴巴地看着唐菲儿，腿一曲，跪在了地上。

唐菲儿大吃一惊，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我错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说着，唐少卿落下泪来。

唐少卿竟然给跪了？！

唐菲儿呆呆地看着唐少卿低垂的脑袋，一两滴眼泪跌落在水泥地面上，绽开两朵灰色的花。她不知道该扶起她还是该走开。扶起她是不是代表接受？走开是不是代表拒绝？唐菲儿骤然想起医院的消毒水味，还有病房窗外落寞的蓝天…她想绕开唐少卿回家。唐少卿却一把抱住经过身边的唐菲儿。

“放开！”唐菲儿低吼。

唐少卿一言不发，脸紧紧贴着唐菲儿的肚子，轻声啜泣，仿似要把满腔的委屈都灌进唐菲儿肚里。唐菲儿无奈地深深叹口气，把目光从唐少卿的后脑勺移开，落在停车场的电梯门上。那红色的数字暂停着，像此刻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