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月亮，或许知道，那一夜不能入睡的，不止一个人……

（32）

回到家里，总觉得心神不宁，心里乱糟糟的。于是，我换上跑步鞋，又向索桥跑去。过了桥，跑上一级级的石阶，一直跑到跑不动为止，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休息了很久之后，转身进入半山的亭子里，看着山下，看着对岸的市区。

在一片鳞次栉比的楼房中，我寻找着自己的家、小学、中学、辉子的家、玲子的家。只有自己的家和中学看得到，其他地方都挡在其他的建筑之后。正对面的市区最高点，就是他的中学，还可以看到红砖的教学楼，和郁郁葱葱的榕树树冠。

下了山，回家冲澡吃过早饭之后，我拿出自己用的随身听、磁带清洗液、清洗带，仔细地给随身听做了个清洗，再用布把随身听擦干净，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随手拿了身边的一个袋子装了，就往阿鹏的家里走去。

阿鹏开门见到我，热情地招呼：“啊？你来啦，进来吧？”

我站在门口说：“不了，我等下还有事，说几句话就走。”

“什么事？”阿鹏问。

“你知道小辉出发的车次吗？”

“知道啊，你不知道吗？”阿鹏很奇怪地问。

“我当然知道啊，我跟他一起去买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想问你，你会去送他吗？”我问。

“哦，会啊，明天我没什么事，就去送送他呗。”

“我明天有事去不了，你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吗？”说着，我提起手中的袋子说。

“啊？什么事这么重要？你们这对连体婴，小辉走你都不去送一下。”阿鹏说。

“嗯～那个～我明天要跟我爸出个门，你帮我转交一下好吗？”

“哦。好吧。”阿鹏接过袋子说。

“那我走了啊！”朝阿鹏挥了挥手，我就蹬蹬蹬蹬地跑下楼了。

(33)

据后来小辉自己说，那天他看着那首《卜算子》，心里不是滋味。他难过的是，前一天晚上，他居然在我一再的提示之下，没有猜到我想说的是这首词。

起床后，他似乎也有点不知所措，总想做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过了许久，他拿出一盒新的空白磁带，小心翼翼地撕开外面的薄膜的粘合处，尽量不破坏薄膜，从里面抽出磁带盒，拿出磁带。

然后，他又找出《名歌蔡琴》这张专辑，把里面的《渡口》这首歌转录到新的磁带上。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我曾经跟他说，一开头的那低音鼓点，特别让人沉醉，随后缓缓流淌出来的歌声，又让人心碎。

录音机一边转录，一边播放出蔡琴的歌声。当那些鼓点响起的时候，小辉第一次感到，这鼓点就像锤子，一锤一锤地打在心房。

录完之后，小辉抽出磁带盒里那张用于写曲目的硬纸卡，在上面写了两句话：“我住长江头，君主长江尾。”把它塞回到磁带盒，磁带放入盒子，又小心翼翼地把薄膜封上。

（34）

小辉走的那天，我提早到了火车站，买了站台票，远远地看着候车室。

在小辉的车次发车前半小时，小辉一家人到了，随后进了候车室。

我十分的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除了小辉一家，等下一定还会有其他同学来送行。这样的送别场面，我并不是很想在场。我从来没这样送过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尤其是这么多人的场合，怕到时候会尴尬。

我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候车室，不知所措地走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看见玲子来了，手里拿着一本书，进了候车室。

又过了一会儿，阿鹏来了，手里拎着我交给他的袋子。

我决定，还是去送送他，但不是在候车室里，而是看到前面一趟车开始检票的时候，悄悄混入检票的人流，先进入站台等候。

进入站台之后，我就找了个候车室的窗口。这个窗口外，正好有一丛夹竹桃，我就站在夹竹桃里面，隔着窗户搜寻着小辉他们。

在该车次的候车区，我看见他们了。小辉的家人跟他叮嘱着什么，他点头应答着。玲子和阿鹏也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小辉聊着。小辉手里拿着玲子送给他的书，而阿鹏还领着我的袋子。

我不知道他们在聊着什么，小辉的表情我也看不清。只是看见他时不时地向候车室门口张望。我猜，他应该是在找我吧。

过了一会儿，那趟车的检票开始了。小辉他们也随着人流向前移动，一边走着，小辉还一边向后张望。

在检票口，我看见小辉转身交给玲子一个盒子，跟玲子和阿鹏挥了挥手，然后，最后一次扫视了一下后面，转回头望向站台的方向。我分明地看到，那个眼神从我这边飘过，然后望向站台出口。

他显然没看到我，但我从那个眼神中看到了失望，那一刻，我的心里很难过。

开始有乘客出来的时候，我换了一个位置，往车头的方向走去，在比较靠前的地方等候。在出来候车的人流中，我看到了小辉一家人走了出来，站在站台上等车，父母和奶奶还在叮嘱着什么，小辉一面应答着，一面仍旧在往候车室的门后张望。

车子缓缓地进站了，小辉跟家人做着最后的告别，然后提着行李上了车。

在车停稳的时候，我走到距小辉大约一节车厢的位置，站在一排送别的人群的前排，看到小辉从窗户里伸出头来，挥手跟家人告别。

车子缓缓地启动了。小辉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候车室的门口，眼神有些落寞。他坐下来，失望地看着窗外的送别人群。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他能转到我这个方向，看到我。我努力地挤着最灿烂的笑容，朝着他用力地挥手，挥手。

就在这时，我看到他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猛地站起来，对着我笑了，也努力地向我挥着手。

列车越开越快，转眼之间我就看不到小辉了。一节一节的车厢从我眼前掠过，一会儿整列车都离我而去。而我，还一直挥舞着手笑着，直到列车消失在视线里，慢慢随着送别的人群往外走。

（35）

而我所不知道的是，今天的送别，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当然，这都是事后我才知道的。

第一件事是，小辉在知道我没有要追玲子的意思之后，跟玲子表白过。而玲子在送别的时候，送了一本小说《飘》给小辉，里面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心已经满了。”算是对小辉的答复。

第二件事是，小辉让玲子转交给我的，是那盒看起来像空白新磁带的录音磁带，并要玲子今晚到河边的石阶找我。

第三件事是，阿鹏在整个送别的过程中，一直拎着我要他转交的袋子，忘了给小辉。一直到他们出来，玲子问起那个袋子，阿鹏才记起这个袋子。于是玲子说，她帮忙把袋子交还给我。

我从车站里出来，心里空落落的。

明天我也将踏上我的旅程。我回到家，收拾着我的衣物和其他用品，塞入刚买来的大提箱和小提箱里。当然，最重要的还有录取通知书，车票，放入另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