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雨疏睡得安静沉稳,根本不知道楼知秋坐在他身边正目光灼灼地逡巡,幻想那些隐秘的愿望。
楼知秋忽然想问,如果庭雨疏知道,他会说什么?
他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知道,庭雨疏一定不会拒绝,他会用那对细白修长的手臂,揽着自己的肩,温柔地问,“你想纹什么,纹在什么地方?”
庭雨疏是那么耐心温柔,对他溺爱得没有底线,他说过,他整个人都是属于楼知秋的。
早晨临睡前,楼知秋还要颠三倒四、絮絮叨叨地缠着他说话。
他说他的茫然,他的不安,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在这里,那么多刻苦优秀的选手,怎么就是他呢?
那么多人痛苦地拼命,凭什么没有晋级的机会?
庭雨疏耐心地回应他的每一句话,从没有一丝急躁,这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楼知秋轻轻打开门,小心地走出去,握着门把缓缓合上。
这个点餐厅正供应午餐,他看了看还是出酒店去买点清淡小粥,庭雨疏平常吃得都比较清淡,通宵熬夜后,更吃不了油荤。
望着锅里的粥汩汩冒泡,楼知秋胡思乱想着,觉得自己有点任性,其实他的那些问题,心里已有了模糊的答案,他只是想磨一磨庭雨疏,忍不住对他撒娇。
他们下一场又是对战t5,心里不免有些沉重,最后一次放假时他回了趟家,其实是想回去翻找日记。
楼知秋在书架上拿下了日记,和庭雨疏没有看同一本,他看的是自己更年长一些后的,想从日记里找到答案。
在初中毕业后,他习惯把自己的困惑和思考写在日记里,那段时间是他最茫然的时期,也是他成长最快的时期。
他从自己很理想的象牙塔里走出,去了解了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了解解决问题的办法,如何去更深地看待现象。
人总是觉得自己比过去更加聪明、成熟、阅历深厚,正所谓昨日之事不可追,人们觉得眼光应该放在现在和将来。
但对楼知秋来说,过去的自己,不仅是一面镜子,还是一位小老师。
一个人由过去、现在、未来组成,如果人没有过去,也就不会有未来。
人的过去是清晰的路标,越往后走的人,被各种芜杂的事物所累,反而忘了路本身是要往哪里走。
他翻到这样一段话。
“我并没有我之前想的那样喜欢乐于助人,帮助人不是只有幸福,把乐观传播给别人,就能播撒快乐,很多时候反而因为别人的痛苦而感到痛苦,我开始觉得自己的生活很罪恶,我比他们幸运太多。林医生说这是‘幸存者内疚’的道德创伤,姐姐说我的心太软了,总是替代别人痛苦。”
“她问我要不要坚持下去,她不想我在这里待下去了。我想我还是不要放弃,我不想又把自己打败一次。我以前常常因为感到迷茫而自卑,为什么别人都不迷茫,只有我迷茫?是不是因为我特别脆弱,不够坚强坚定?”
“最近我很少这样想了,我发觉我会迷茫,是因为我想掌控自己的人生,我想自己找到正确的答案,我喜欢这种感觉。林医生说大部分的人,一生中都会产生迷茫,尤其是青少年在给人生定位时,会进入一种延缓的混乱时期。”
“但是,比起迷茫的延缓给人造成的困境,更重要的是延缓的意义,迷茫的意义不是给人制造痛苦,而是为了督促人寻找人生的信念,它的方向指向未来。”
“我的关注点应该在未来上,我要走向前方。我不该停留在内疚,也不该责备自己的内疚太过矫情,我应该想想该做点什么,好减轻这份内疚。既然无法停止内疚,那就这样走下去好了。”
楼知秋忽然发现,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随着竞赛开始变得残酷,所有人都殚精竭虑竭尽全力,他赢下了比赛,尽管他赢的并不轻松,但是当看到失败一方退场时,他忍不住想,为什么一场比赛总有败者。
他觉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热衷对胜利的追求,对竞争的跃跃欲试,另一方面,却因为看到失败者而感到愧疚,那些黯然退场的人,也值得赢不是吗?他甚至,还不比他们,有那样破釜沉舟的决心,但是他赢了……
楼知秋突然明白,他感到迷茫,是因为对比赛的信任遭到了伤害,并且觉得自己是不公平一方的受益者。
原隆退役,付恩行也退役了,他近距离地感受到,他们多么不甘,多么痛苦,这让“幸存”的他感到内疚。
尽管他持续被这种内疚煎熬,但直至看到日记上的记录,才被点醒原因,让潜意识里的东西浮出水面。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一行字,“既然无法停止内疚,那就这样走下去好了。”
找到了问题所在,楼知秋用了一些辅助干预的手段进行梳理,厘清自己的思绪,重新进行责任评估和规划。
这些心理上的治疗手段,是他少年时曾接受过的训练,他帮过别人,也帮过自己,是属于他成长时累积的财富,既是抽象的,也是无价的。
“小伙子,你的粥好啦。”大爷打包好两碗粥,往袋子里插上了筷子,热情地招呼。
楼知秋接过来,笑了笑,诚恳地点点头,“谢谢。”
大爷有些惊讶于他的态度,顿了下更热情地笑着:“是我谢你!”
“你是不是胃不好?”
楼知秋和庭雨疏对坐,望着他小口喝粥的样子,没头没尾地问。
“怎么突然这么问?”庭雨疏用勺子刮了刮葱花。
楼知秋看到他的动作,乐了,“你怎么跟小孩一样,吃饭还玩呢。”说完,他又想起话题被自己岔开,“就是突然感觉,你从来不吃伤胃的东西,我记得小阳跟我说,他小时候总吃辣,难道你们不一起吃?”
“爸爸喜欢吃辣。”庭雨疏淡淡地说。
其实他的确胃不好,至于原因,他不太想说,说了楼知秋又要不高兴了。
楼知秋也没再说话,望着庭雨疏素净的脸,想着心事。
他忽然问,“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庭雨疏勺子一顿,“我问了,你会说吗?”
楼知秋有点紧张,立刻回答:“当然。”他不想让庭雨疏觉得自己是想瞒着他,不相信他。
庭雨疏眼睛里有一点笑意,“别紧张,我只是随口一问。”
“我的确很在意你的过去,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我完全不知道,也无法参与,会让我觉得有些无力。”
楼知秋摇头,“你给了我很多鼓励和安慰,你为我做了很多。”
“所以,这样就够了。”
楼知秋一愣。
庭雨疏接着说,语调平和而坚定,“只要我真的能给你需要的就够了,我想知道你的过去,是为了更好地爱你,保护你,而不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
“你是我喜欢的人,我当然对你感到好奇,但是比起你的感受,这点好奇心不重要。”
“不、不是的……”楼知秋有些着急,抓住了庭雨疏的手腕。
“我想告诉你,只是我不想那么仓促,等休赛期,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我想告诉你,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