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说我保证不生气她才说。
我不认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信息,笑笑说:“李姐,你见我生过谁气?”
她想想好像是没见我发过火,“安亭,有人在学校传你的闲话!”
“传我闲话?”我有点出乎意料。
到图书馆上班后,我除了请过一个月的病假,从没迟到早退、溜号旷工,从不阴奉阳违、欺上瞒下,工作虽然谈不上多么出色,但也算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学校何来我的闲话?!
“嗯,说得可难听了,说你和你同学…”她吞吞吐吐地说一半留一半。
“我同学?”我一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说你和北京的同学关系不正常!”李姐很难启齿,“有人说看见你们抱在一起啃!我是不信的!”
我脸“唰”一下红到脖子根,万万没想到她说得是这个事,还说得如此露骨。
隐私被揭穿,我却没底气直接否认,只能似是而非地说一句:“谁这么无聊!”
“要是让我查出来谁在背后嚼舌根,我非去割了她舌头。”李姐忿忿不平地说,“不过,安亭你和你同学说一下,平时稍微注意点,这话传挺长时间了,前段时间曾书记也问过我。我和书记说,安亭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哇?肯定是有人造谣。”
难怪我有次在电梯里遇到曾书记,他问我,身体恢复了吧?有没有交男朋友啊?我被他问了个大红脸,回去还和怡君抱怨图书馆一把手真八卦。
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中间有这么个梗。
李姐能和我说这些,首先应该是曾书记委托,毕竟男领导不方便找我谈生活作风问题。第二个原因可能她觉得我一个外地人在上海讨生活不易。
“是不是你去年留校挡了谁的路?”李姐善意提醒我。
我故作平静地摇摇头,其实腿发软,手发抖,心里慌得一比。
和李姐从更衣室出来,走廊里遇到几位同事,突然发觉她们看我的眼神不那么友好。我以前从不关注别人。
一下午,我混混沌沌地如坐针毡,没心思写稿,也没心思做事,感觉周围有几十双眼睛盯着我,对我指指点点。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为了避开人群我电梯也不敢坐,像做贼一样从八楼的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来。
曾以为只要不伤害到其他人,无论选择爱男人还是女人是我的自由,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现在看来,我太天真了。
今天工会找我谈话,还能敷衍一下,但我和怡君都是党员,如果学校丨党丨委派人来查,我该怎么应对?如果他们查到区政府去,怡君又该怎么办?
十几年前,机关干部的生活作风不良是很大的污点,提干、晋级、评先进、考职称…只要涉及到政审或民主评议的都受影响,几句真真假假的闲话可能会毁掉她的一生仕途。
回到家,我给怡君发了条短信,说有点不舒服,不去公交站台接她了。
在厨房炒菜,我心里还扑通扑通地狂跳,琢磨着该怎么和她提这事,还不让她多想。
直到怡君踏进家门,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她进屋扔下包,高跟鞋没来及换,先冲进厨房摸摸我的额头,“哪里不舒服?发烧没有?”
我掩饰一下慌乱的神情,“下午有点头疼,现在没事了!你坐一会,饭马上就好。”
“你去休息,我来做!”她解下我的围裙系在自己身上,把我推到客厅,摆好靠枕让我躺下。
吃饭时,怡君说今天主任找她谈话,说她年轻漂亮,专业能力强,应该主动承担更多工作,暗示她除了钻研业务,还要和各级领导搞好关系。这位计委办主任是区里主要领导的红人,计委系统深耕十几年,深得领导信任和重用。
刚进单位时,有次晚上十点多了,这位主任醉醺醺地打电话来,让她去ktv陪几位领导喝酒唱歌,怡君找借口推掉了。
再后来,单位领导大半夜打电话的,怡君一律不接。第二天和领导说睡着了,没听到手机响。
怡君单位的全称叫发展计划委员会,是各级政府的实权部门之一,肩负国有资产的管控重任,工作性质类似于现在的发改委,是政府和国有企业沟通的重要桥梁,负责项目的审批、上报、备案、监督、考核、担保等等。
计委办每年有很多接待任务,领导考察的、企业跑审批的、兄弟单位来调研的等等,只要接待就离不开喝酒。大家已经习惯喝酒谈工作,喝酒沟通感情。
有人说从计委大楼飞过的麻雀都能喝二两,何况是人?在这种氛围下想独善其身太难了。
“这年头,老实做人的不如溜须拍马的,认真做事的不如喝酒吹牛的。”怡君感慨。
“唉,以后领导叫你作陪,去不去呢?”我还在纠结下午的事,情绪不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总不能在办公室端一辈子茶,倒一辈子水。”刚分配到机关的大学生,除了完成份内工作,还要义务替办公室打水、扫地、接电话,嘴严、腿勤、听领导话的人多一些机会升迁。
饭后,怡君收拾完厨房,像往常一样叫我下楼散步。
我没动,没有出门的意思。
怡君站在鞋柜边准备换鞋,回头看我没反应,“是不是头还不舒服?”
“怡君,我也有事和你说。”我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说可能会伤害到她,但总比她从外人嘴里听到要好。
“啥事?”怡君停下来等我说话。
“嗯,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是张不开口。
“下楼边走边说!”她换好一只鞋,准备换另一只。
我坐回沙发,拍拍身边的位置和她说:“今天咱们不去散步了,你过来坐。”
她看我说的很认真,只好换回拖鞋,坐到我身边往我怀里一靠,“墨墨迹迹,有什么事说吧,散个步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我咬咬牙,尽量用轻松的语气,把下午发生的事说给她听。
她听完愣了一下,坐直身子问我:“就这事?你墨迹一晚上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嗯。”
“不去接我,不出门散步都是因为这个事?”她又接着问。
既然说开了,索性承认,“嗯,我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神。”
她拉开一张折叠椅坐到我对面:“安亭,你喜欢我吗?”
“喜欢。”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
“你是同性恋没错吧?”
“是。”我艰难地点头。
“没错啊,你确实喜欢女人,别人不是造你谣啊,你生什么气呢?”她说的我无法反驳,“难道你选这条路时,就没想过早晚有一天我们关系会曝光吗?”
我摇摇头,这么多年我不敢直面自己的性取向,更没想过有一天我的隐私会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我们没有扰乱公共秩序,,没有妨害社会管理,没有危害公共安全,没有侵犯他人权利,21世纪了,中国哪条法律规定两个女人不能在一起?”
“你越在意,那些长舌妇说的越来劲,方方的坦然面对,该做啥做啥,她们反而觉得无趣!谁愿意说让她说个够,说累了自然闭嘴了。”
“我们两情相悦,没偷没抢,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因为别人几句话,你连门也不敢出,为了取悦别人来委屈自己,辜负一生?安亭,你傻啊?这么多年书读哪去了?读书的最终目的是读懂自己,这点道理想不明白?”
是啊,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眼里!?
怡君的一席话让我心情豁然开朗。
如果我们选择活在别人眼里,这一生注定过得战战兢兢,爱自己,爱家人,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才是负责任的一生。
“走,去散步。”她替我换好鞋,穿好外套,像平时一样挽起我胳膊下楼,往操场走去…
这个时间点,那里是学校人最多的地方。
清冷深秋,落叶飘零,我却心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