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回首萧瑟,怎无风雨怎无晴】
到了酒店,我把车子放进车棚,听见有人在紫藤环绕的游廊里说话,还暗笑这两人浪漫,会选地方。没曾想一听声音竟像是林哥和华哥的。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就蹑手蹑脚地移过去,藏在柳树后,透过紫藤的空隙隐约看见林哥坐在长条椅子上,华哥在他跟前立着,两人离得很近,样子很亲密。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就像一个落水的人沉到了湖底,绝望而窒息。一时间,我感觉自己是那么的可笑,自己的所有努力是那么的徒劳无益,自己的一腔真心是那么的一文不值。我四肢无力,浑身瘫软,整个人虚脱了一样一屁股坐在柳树下。柳树垂下柔长的枝条,像帘子一样遮住我,将我和他们分隔成两个互不打扰的世界。
绝望反而让我清醒。好啊,我倒要听听他们能说出什么龌龊话,看看他们能做出什么肮脏事儿。
“这世界真小,我以为我永远都见不到你了,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是华哥的声音,好像他们也是刚到的。
“是很小,不但让我遇见了你,还让我的学生遇见了你。”
“这就是缘分,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咱不说这个好么?小枫在你这儿,你要善待他,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我不懂你的意思。”
“小枫是个前途无量的大学生,我不想让他知道那么多成人的事儿,我想让他很单纯地上大学。”
“你就说我干的是肮脏的事儿不就得了,何必这么拐弯抹角?我说呢,你怎么会来找我,是为了小枫啊。也是小枫把我的电话给你的吧?”
“不是,上次你不是在临走前塞给我一名片吗?我洗衣服时随手放暖气片上了,忘了扔,没想到用上派场了。”
“是舍不得扔吧?桑拿间那一幕,是我一生最难忘的时刻。”
“你别提那个好不好?你还真有脸提啊!”林哥的声音猛地高起来,有点怒不可遏。
好久的沉默,正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搂着一个年轻女子走近游廊,看见有人,又转回去,那男人嘴里还嘟哝了一句:“两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可说的?”就走了。
之后听见林哥说:“算我求你,行吧?”
“怎么是算你求我,你就是求我。”
“我求你,行了吧?”
“你们什么关系?”
“当然是师生关系,也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那你不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儿么?人家都毕业了,你老师的职责也该结束了,你这样瞎操心,不是杞人忧天吗?”
“你?”
“我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要不,就是你们的关系不一般。”
“你?”
“好了好了,我也不难为你,我保证不碰小枫一下,也可以保证不让别人伤害他,但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你代替他。”
“你要挟我?”
“你要这样想也可以,不过,最重要的是:我爱你。”华哥说到“我爱你”的时候,声音低沉、缓慢,充满磁性和柔情。我气愤愤地想:鸭子还真是会表演,连这么肉麻的“我爱你”都说得这么情真意切。
“爱?”老林冷“哼”了一声,“你爱我?你不觉得这挺可笑的吗?”
“可笑?”
“我们只见过一次面,没说过两句话,你个大男人就对另一个大男人说你爱他,这不可笑吗?”
“你当时旁若无人的愁苦、漠然和颓废打动了我。再说,在桑拿间,你不也有反应吗?”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我当时都快崩溃了,你却乘人之危!”
“行了行了,一说这个你就急。你答应不答应吧?”
“没门!”
“那你是看不起我了?”
“没有。”
“你就是看不起我!”华哥几乎咆哮了。
“我还不至于那么庸俗和势力。这个社会,谁又比谁高尚多少?有的老师利用职务之便向家长索要财物,校长大搞校园建设以中饱私囊,讲一节优质课发一篇论文要摔出几千元。更可笑的是去年学生毕业考试,领导为了优秀率和及格率竟要我串通学生作弊,我回绝后他们处处刁难我,学校都如此,社会上的那些丑事,还用我去说吗?你说我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你?你起码过得潇洒自由,我呢,就像笼子里的虎,像落在沙滩的鱼。你说,我会看不起你吗?”
长时间的沉默。我好奇,伸长脖子,借着昏黄的灯光看见林哥埋着头,两手插在头发里,华哥走上前,抱住林哥的头,用手摩挲着,缓缓地,轻轻地。
“这些话憋在肚子里好长时间,都快把我憋疯了。我不能对学生说,我怕玷污他们的心,我也不能和同事说,虽然很多人心里都有怨气,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传到领导耳里。对父母说,也只能让他们为我担惊受怕,没曾想,今天把这一肚子苦水倒给你了。”
“以后有什么苦水尽管往我这倒好了,我愿意听。”
“算了吧,你受的委屈比我多。”
“那你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我们本身就不是朋友。”
“你?”华哥猛地抄起林哥的衣服,牙根紧咬,脸都变形了,“我连做你朋友的资格都没有吗?”
“你有那种想法,我们还做得成朋友吗?”
“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只见林哥霍地站起来,反手抓住华哥的衣服:“告诉你,你要是敢动小枫一根毫毛,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华哥斜睨着林哥:“那咱们走着瞧,我不会动小枫,但你,最后一定会臣服我的。”
“滚!”林哥猛地将华哥耸倒在地,气哼哼地走了。
华哥站起来,弹了弹衣服,望着林哥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然后很潇洒地去了。
看着刚才跌宕起伏的一幕,我的心也跟着一张一弛。还好,林哥不爱华哥,华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迷雾散了,刚才心里的阴霾也一扫而空,那感觉真比打完篮球“咕咚咕咚”喝了瓶可乐还过瘾,但同时,我又为自己不辨是非不问情由地伤害林哥感到内疚。都是我发昏,他本来是个直男,去年还和姐姐爱得死去活来的,是被我这个前直男掰弯的,到现在弯的程度还不够,怎么可能去爱另一个男人呢?真是“疑心生暗鬼”,弄得两败俱伤。可我心中始终还有一个谜团,为什么华哥总爱说浴室里的事儿?为什么林哥一听到浴室里的事儿就大光其火?难道他们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这,我这才想起今晚的任务,赶紧起来。没曾想,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跪着的姿势,这一起来,两腿都麻了,软软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腿了,手里的东西也差点掉地上。想到袋子里还有林哥爱吃的大闸蟹而林哥却吃不到,心里感到很可惜。
“对不起了,林哥,下次一定好好补偿你。这次,为了我小小的阴谋,我只能献给那个爱你的人了。华哥今晚在你那儿碰了壁,心情一定不好,我这酒算是派上用场了,浴室里的秘密马上就要揭开了。”
想到这,我如释重负般轻松地拂开柳条,大踏步地向我和华哥的宿舍走去。